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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風獅爺奇遇之孤島扁舟

小說 風獅爺奇遇之孤島扁舟

風獅爺奇遇之孤島扁舟

第一章・倒轉

窗簾拉開著,台北夏日的早晨,陽光倒映在床頭,顯得格外刺眼。

又是暑假的開始,黃再天賴在床上,斗大的汗珠滑滿全身,廚房傳來陣陣的早餐香,讓他從熟睡中甦醒過來。

「真是他媽的熱啊!」心裡嘀咕著,卻還是忍不住肚子的飢餓,翻了個身,隨手抓起一件襯衫,抹掉殘留在眼眶的眼屎,打了個大呵欠,向客廳的餐桌走去。

木式的透天厝中,散發出陣陣的清香。客廳牆壁上掛的,是黃再天的爸爸-黃開明的各種獎狀、勳章及軍用展示物。

沒錯。黃再天出生在一個軍人世家,從他民初老祖宗到他父親這一輩,世世代代傳承著軍人的血脈,然而到了黃再天這個兒子,一切都變了樣。

「起床了啊?趕快來吃早餐,肚子一定很餓了吧?」再天的媽媽-葉明蘭,邊擦著額頭上的汗水,一面向再天微笑著。

開明坐在沙發上不發一語的看著報紙,頭也不抬,似乎不願面對這個兒子。

葉明蘭見這個尷尬的場面,不禁趕快打圓場:「你倆父子就別在冷戰了,好好溝通不就沒事了嗎?就這麼一點小事,也可以這樣大眼瞪小眼的?」

一臉倦容的再天,看見媽媽這樣為自己求和,再也忍不下這口氣:「爸!為什麼當個軍人如此重要?看看我們祖宗十八代哪個不是死在戰場上,而且我也不想成為一個一板一眼、無感情的專制動物!」

也許這句話激起了父親想起什麼,開明放下報紙,異如往常般,居然沒有發脾氣,只是緩緩地表示:「現在從軍日期沒那麼長了,兵役是政府義務,你既然已抽中金門,就乖乖認命去吧。」

桌上的兵役單靜止不動,白淨的紙張上,深深的印上「金門」兩個大字。此時此刻,再天也只能怪命運的捉弄,雖然拼命逃避接觸軍人的各種領域,但終究躲不過自己抽中的宿命。

「就當是回鄉懷舊吧!你從小在台北長大,也沒回去過一次,順便去探望探望爺爺。」葉明蘭見父子倆沒有起爭執,心裡頓時鬆了一口氣,將剛煎好的荷包蛋推向再天,眼裡滿是疼惜。

「好啦!我會去啦!」身為男人,當然要為自己負責,不過是兩年的兵役嘛!咬一咬牙就可以撐過去了,雖然如此討厭軍人,但自己固執的個性跟父親還真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是後天要出發吧?爸爸陪你去機場。」再天剛吞下去的荷包蛋差點從嘴裡掉出來。長這麼大以來,從沒體驗過父親的溫柔,這次,究竟是哪根神經不對勁了呢?

雖然心中滿是無奈與懷疑,但再天心中更多的是好奇,二十幾年來,父親不曾提及過有關在金門的種種往事。還記得小時候在草地上,看著飛機從天空飛過,父親總是以哀傷的眼神呆望著,不發一語。

「也許去走一走後,能知道一些故事吧?」加上常常聽同學說,金門有著許多道地小吃與美食,自然景觀讓人流連忘返,古蹟名勝充滿思古幽情,雖然自己是要去當兵的,但總是可以好好享受一番當地的生活。

吃好早餐的再天倚靠著窗台的欄杆,望著頂頭的太陽,一架飛機從白雲穿過,悄悄的默入藍天的那一頭。





機場,滿滿的人潮。

「該帶的東西都帶了吧?到了金門記得打一通電話回來。」再天望著開明的臉龐,發現好久沒有仔細端詳過父親的面容。英挺的鼻子、濃厚的眉毛、鷹勾的眼目,卻有一股濃濃的滄桑烙印在逐漸老去的臉頰上。

「也許那天不該對他那麼兇的。」心裡嘀咕著,為了表示歉意,再天頭一次的擁抱了開明,那瞬間,居然瞥見了父親的眼角,泛紅著。

「我會好好的啦!」自作灑脫的轉身後,再天揮揮手,告別了開明,卻沒注意到再轉身的那一刻,父親在自己的包包裡,放入了一袋東西,

而那東西,之後居然成了……之後所經歷一切的關鍵物品。

飛機起飛了,太陽已高掛天頭,彼岸的海島似乎招喚著再天,「快來啊〜快來啊〜」心裡湧起了這樣的聲音。



「黃再天!」金門的太陽似乎比台北強烈好幾百倍,只是單單的站立在廣場上點名,滿身的汗珠已浸溼了那老舊的軍服。「喲!」再天精神抖擻地回應著。

一個看起來比父親還大上幾個歲數、滿口鄉音的老長官,拿著名單,眼睛瞇成一條線的看著再天:「你娘的兔崽子,流這麼多汗啊?唉唷!你是金門人啊,咦?你父親是我學弟啊!哎呀!那老傢伙還好嗎?」再天舉起手趕緊抹去臉頰的汗珠,老長官又繼續嘮叨著:「來到這裡就乖乖認份!好啦!大家現在去跑五千公尺!」

成排成排,與再天理著同樣平頭、穿著老舊軍服的阿兵哥們,在烈陽下,整齊劃一的口令,穿越那厚實的軍營牆,響入天界。

中午的溫度直線上升,所幸金門的綠樹茂密,躲在它的應庇下吃午餐,也別是一番趣味。

「聽說你是金門人啊?欸欸那你抽中這裡剛剛好耶!」旁邊坐的是一個皮膚透白、帶著粗框大眼鏡的斯文大男孩,向再天投出了大大的微笑。

難得可以遇見這麼純樸的人。再天想起了在台北的急促生活,身旁的朋友總是有需要才求助於自己,現在處於人生地不熟的軍營,還能感受到置身家中的感覺,再天在這時候想起了葉明蘭-最疼愛他的那位母親。

「金門的蚵仔麵線真的是呷讚!我以為在軍中的伙食是些阿沙布魯的雜食,沒想到這麼美味!」男孩滔滔不絕地對著在天說著,而再天在這時突如來的拋出一句:「說了這麼久,你還沒有介紹你的名字呢?嗯?」

大眼男孩愣了半晌,才不好意思地緩緩說道:「喔。可以叫我地瓜啦!因為我媽說我從小就很愛吃地瓜,所以也很會放屁!」再天聽到這裡,不禁噗之一笑,而這時,一聲長長的---噗,環繞在兩人之間,一陣濃厚的氣味直衝腦鼻。

「真的很臭欸你!」再天順手拿起旁邊掉落的松果,丟向地瓜,只見地瓜大笑著彈跳起來,往廚房的方向跑去。

「看來,從軍並不是想像中的那麼糟糕。」再天搖一搖頭,安慰著自己。望著遠方的太武山,似乎想要慢慢的,向自己傾訴,這個還沒說完的,金門故事。





軍中的作息一如往常,終於,來到了放假的這一天。

「好熱啊!天哥!你怎麼還有辦法靜的下心在那裏坐著讀書啊?小弟我從小不愛讀書,那麼厚一本是要我的命喔?」地瓜赤裸著上身,在床上翻來覆去,直盯著再天手上那本已積滿塵埃的黃頁老書。

再天轉了轉書本,封面幾個斗大的粗體字:« 逝不去的金門眼淚-古寧頭戰役 »「記得爺爺就是在古寧頭大戰中犧牲的吧?」再天心裡想起爸爸年輕時,曾喃喃自語地提到,儘管他後來隻字不提,滿心的憂鬱卻掛在臉上多年。

「現在已經沒有戰爭了啊!好在好在,我還想多活幾年呢!聽我父親說,那一年,金門全島最多的,就是死人,而且到現在……好像還很多戰死或冤死的亡魂,時時出現在我們身邊喔!」

地瓜賊頭賊腦的下了床,無聲響的想要給再天一記嚇唬,卻被反應即時的再天一個轉身,厚厚的書本已狠狠地敲在地瓜的腦殼上,當場腫起了大紅包。

「想嚇唬我?你也不秤秤自己的斤兩?」再天這陣子覺得自己的講話口氣越來越像開明了,不禁顫慄了一下。

地瓜一陣昏後從地上爬起來,仍不改嘻皮笑臉的口氣:「哎呀,天哥別生氣,我只是想說難得放假,咱兄弟倆應該去外頭,走一走、踏踏青,才不會枉費了這難得的假期,看看外面天氣這麼晴朗,何不呢?」

地瓜又帶起了那粗大的眼鏡,等待著再天的回答。

「就聽你這回吧,那,你想怎麼走?」只見地瓜沒有說些什麼,便從後方倉庫牽來兩輛腳踏車,興奮的表示:「騎腳踏車吧!我們去環金門島!熱血!帥氣!陽光!海邊!看美女!」

再天無奈卻又會心一笑。「最後一句才是你的重點吧?走吧走吧,哥我有些肚子餓了,咱們尋找美食去!」就這樣,哥倆踩著輕快的腳步,往軍營外,那綠意盎然的大道,揚長而去。

而那本老舊的書,被再天靜悄悄的端放在床頭,曾經砲聲隆隆的金門歷史,也暫時靜靜的,被闔蓋在,那厚實、卻早已泛黃的紙張中。





中山林。一個被綠樹繚繞,彷彿置身在葉子的擁抱中,徐徐微風拂過紅潤的臉頰,好像剛出生的嬰孩,展現了無限的新生命。

「天哥似乎很喜歡這裡啊?有感覺到肉體滿足的舒暢感嗎?」地瓜不管到哪總是要來上幾句黃腔,每次都弄得再天一陣臉紅心跳,紅臊馬上浮現在那俊秀的臉孔上。

再天再度瞥了地瓜一眼:「別老是想那些有的沒有,來到這裡是要當兵,不是做什麼特種行業!」

「天哥別那麼矜持嘛!來到這裡沒有美女的陪伴,難道都不會感覺寂寞嗎?嘿嘿嘿!」再天不禁低下頭喃喃自語的:「反正我又沒有女朋友。」

地瓜誇張似的搖頭晃腦:「天哥這麼帥氣和男人味,居然沒有女朋友!那我這條臭掉的爛地瓜豈不是要一輩子當條單身漢啦!」調高八度的哀號聲穿越過寧靜的樹林,高掛在樹壁上的蟬嘰嘰叫著,像是在嘲笑地瓜的愚蠢。

兩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繼續往前騎,說起來這中山林還真是不小,自行車道足足花了兩人兩個小時多才騎完,好不容易,終於看到前方有座傳統的四合院建築,抬頭一望,寫著大大的八個正楷字:蔣經國先生紀念館。

「我有點累了啊天哥,不如我們進去吹吹冷氣,看看蔣先生要跟我們說些什麼吧?」再天點了點頭,頭髮上的汗珠已啪搭啪搭的落在白色的花岡石地板上,浸濕了滿地。

四合院中安靜無聲,再天望著展示櫃裡那些文史資料,還有當初保存下來的文物,再次深深體會到,處在金門的歷史時代感,以及當年戰爭期的風塵感。

一看到滿室東西的地瓜又開始吹噓他父親跟他說的話:「我父親說啊,當年的蔣經國先生十分親民,來到金門時常便服出門關心老百姓和軍人,有一次他們放假出來吃飯時,還巧遇蔣經國先生在吃蚵仔煎呢!」地瓜指指牆上的一幅老舊照片,拉著再天要他趕緊看。

「十萬大軍真的不是說假的!」蔣經國先生的身後,是滿滿一整連的士兵長官,跟我們現在來到這服兵役的人數,可真是大鯨魚見小蝦米了。

「爺爺一定體驗過這種情形,不知道爸爸有沒有見識過。」再天心裡頓時又浮現出了好多好多的疑問,不過他心裡可以確定,在金門的這段時間,他所到的每一個地方、所遇見的每一個人、所碰見的每一件事,都一定可以告訴他一個故事、可以解答一個疑問。

地瓜在這時拍拍再天的肩膀:「看來天哥休息的差不多了,那我們前往那一個目標吧!」

「哪兒呢?」地瓜又再次帶出嬌媚的微笑:「我們騎去金門最高點-太武山!」





沿著玉章路,再天與地瓜來到了太武山的山腳下,一騎到了門口,映入眼簾,除了是滿滿的樹林外,還有安靜無聲的公墓。

「唉唷大白天的,真不想看到這些東西。」地瓜故作害怕得躲在再天身後,而再天只是敲敲他的頭:「他們也是戰爭下的犧牲品,你要想好好度過這兩年,就好好祈禱這些前輩們保佑你的兵役生活吧。」

地瓜吐了吐舌頭,吹著口哨往前方走去。再天看著他的背影,反倒希望這時再聽點什麼故事。「欸〜說點太武山的重點吧,你突然沉默也是挺無趣的。」

好像很高興再天又突然理他似的,地瓜嘖嘖的又開始說道:「說到這太武山阿,最有名的,莫過於那由蔣中正先生親自題的 " 毋忘在莒 "啦!這可是人人來必定朝聖的呢,加上太武山是全金門最高的山巒,蔣先生將此標語題在這最高點,可是傲視權威呢!」

記得父親有說過以前太武山是全面管制的,他一定沒能欣賞到這金門全島的美景吧?不知不覺,地瓜和再天已經走到了半山腰,往下俯視,寬闊的金門島填滿整個眼眶,天與地的結合,加上被綠林覆蓋的土地,說是人間仙境也不為過。

突然一陣涼爽的大風吹向兩人,地瓜急急忙忙地拉住再天:「哎呀!忘記告訴天哥,還好現在是夏天,風吹來是涼爽,要是冬天,那可是人揚馬翻,風大到一步都不想踏出家門。」

再天突然想起國中課本曾有學到,金門島屬於大陸島,也因只有太武山做擋避,所以每逢北風拜訪,整島都必須承受風神的呼嘯,體驗那大自然的超能量。

「到了到了!天哥到了!毋忘在莒就在這啦!」當兵的日子讓兩人的腳程與體力都進步許多,往前一看,一面巨石聳立在眼前,清清楚楚地刻下"毋忘在莒 "四個大字。

這時,平時老大不正經的地瓜突然雙手合十,朝毋忘在莒拜了一拜。

「你怎麼啦?要出家了?」氣氛瞬間凝結了幾分鐘,地瓜才緩緩地轉過頭。

「沒有啦天哥,只是最近我常常夢到我爺爺,他一直提醒我,在這段當兵期間千萬要注意各種金門的古老禁忌,不然到時遇到什麼奇怪的狀況,可就不好解決了。」

再天猛然一驚:「什麼禁忌?」地瓜玩玩手指,低下頭喃喃自語:「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曾聽我爸爸說,當年他當兵時,有許多同袍不知什原因,集體失蹤,連個屍體殘核都找不著,那件事在當年,好像震驚了金門島。」

家中牆壁上的一則報導。再天想起了那件懸疑的事情。但,開明從未提起。

「總而言之就是注意一點,我還想活久一點。」地瓜仍然沒改貪生怕死的個性,再天看了看腕上的手錶,才發現他們已上來多時。

「下山吧,應該也肚子餓了吧?今天哥請客,要吃什麼你決定。」

地瓜高興的手舞足蹈:「太好啦〜我要吃牛肉麵、鍋貼、刨冰〜〜〜」說到吃的,兩人都忘卻了烈日的折磨與爬山的疲累,興奮的要直往山下走。

一陣大風再度呼嘯過兩人,突然有陣聲音在再天耳旁響起:「再天、再天、你在嗎?」

再天回過頭,空無一人的山景。

然而,轉頭的那一刻,巨石上的毋忘在莒,輕輕地浮現,一個斑駁滄桑的臉孔。





傳統的閩南式建築,老舊的電風扇在天花板上轉啊轉,吹著低著頭、埋首吃牛肉麵的兩位大男孩。

「歐一係〜」開始炫日文的地瓜,雖然臉頰已被不斷上升的溫度和熱氣搞出一身汗水,但依然大口大口咬下那紅潤的牛肉,甚是滿足。

「不愧是以出產黃牛出名的金門呀!味道好、嚼勁讚!」地瓜的筷子這時又移往蚵仔煎:「還有這蚵仔,雖然不比台灣的肥大,但卻更甘甜呢,看看這份量,我的五臟肺腑都要被填滿了啊〜」

再天微笑以對,拿起酒杯,輕喝了一口高粱,吃下一口酥脆的焦黃鍋貼。酒精的濃度直衝腦鼻,黝黑的皮膚下,又興起了一股潮紅。

「敬我最尊敬的天哥一杯!今後走到哪,地瓜小弟我一定效忠到底!」地瓜猛然地站立起來,向我做了個敬禮,身體有些搖晃的他,想必是喝多了。

再天拍拍地瓜的肩膀:「好好好,天哥了解,不過你真的喝多啦!不是說還要帶天哥去玩玩嗎?還是就回軍營休息了呢?」再天靦腆一笑,故作妖媚的看著地瓜。

而這時,地瓜突然向被炸彈擊中一般急跳腳:「喔喔喔!我沒醉我沒醉,醒了醒了,我還要帶天哥繼續玩呢!」敲敲自己的腦袋,看看桌上的菜餚都已掃空,全都進了兩人的五臟廟中。

「吃飽就出發吧!下一站,哪兒呢?」地瓜突然拿出了一頂大草帽和一副太陽眼鏡,朝再天比了一個搖滾的手勢:「現在,我們要執行夏日最熱血且最瘋狂的任務-去海邊!」





往海邊的沿途上,風中參雜著鹹鹹的氣息。路旁的高粱成熟的發燙,在烈陽的照耀下,像一束束點綴黃金的掃帚,隨意搖擺。

「這風可是越來越大啊,不過,真是舒服。」競速的兩台腳踏車一前一後,不惶多讓,再天也帶起了太陽眼鏡,這道光眼睛可承受不了。

地瓜的帽子被大風吹的一搖一擺,直把地瓜的臉整個蓋住,只見他手忙腳亂地騎著腳踏車,還得著急地調整那頂滑稽的大草帽。

「哎呀哎呀,這帽子可真難搞,早知道俺就不帶出來。」

又開始抱怨的口氣,再天趕緊安慰他轉移話題:「聽你說,金門的海邊,乾淨、沙灘細緻,又有許多的花蛤,我們待會去撿,好不好?」說到花蛤,再天突然好想念葉明蘭,記得小時候,只要再天表現好或是生病時,媽媽都會煮上一碗清甜的蛤蠣湯,讓小小再天每次在喝時,都笑得合不攏嘴。

很快的,一片寬闊的白色沙灘便出現在眼前,遙望左右邊的對岸,就可以看到小金門島與廈門島,意外好的天氣,讓整片天空藍的發亮,與海連成了整個視角。

「每到夏天我要去海邊〜」地瓜再度開啟嗓子唱起歌,而再天則是享受著這海風,靜靜地望著,海邊的一切景色。

遠方之處,有位頭戴帽、全副武裝的老嫗,正拖著緩慢的許多工具,還提著一桶沉重的桶子,向岸上走去。

「天哥,那是撿蚵的婦人啦,金門因為蚵仔實在多到受不了,所以許多家庭主婦都會趁著閒暇時間來海邊撿蚵,拿去市場賣,也算是對家裡不無小補呢!」

原來蚵仔煎會那麼多蚵仔是因為這個原因啊。再天恍然的點點頭,突然覺得這個景象很美,便拿起了相機,向岸上的那位婦人,拍下了背影。

「咦?天哥你拍什麼啊?啊?撿蚵婦人?又不是美女!」再天沒好氣地捶了地瓜的頭:「誰像你每天都想著美女!辛勞的婦人背影也很值得被記錄的。」

不服氣的地瓜嘴一噘,突然拿起一把沙往再天身上丟:「我就是愛看美女〜怎麼樣,來打我、來追我啊!」平時練習丟擲手榴彈總是不準的地瓜居然在這時正中再天的眼睛,一團爛沙緩緩地滑過臉龐,溫溫黏黏。

「你給我站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再天往地瓜追去,發燙的沙灘讓已看不清楚的再天有些步伐不穩,跑到一半居然沒注意的前方蹲著的一個黑影,直衝的撞了上去。

「哎!」一陣輕柔、細緻的聲音應入耳,再天趕緊爬起來,抹去殘留的細沙,定睛一看,是個長髮飄逸、眼神中帶點靈氣、年齡與自己相仿的女孩。

「痾,真是對不起,都是我的疏失,妳有沒有受傷?真是很抱歉,如果受傷了,醫藥費我會負責。」再天的臉脹紅到了極點,身為一個在役軍人,居然糊裡糊塗地撞傷了老百姓,真是有損國家門面。

女孩異常般的冷靜,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直盯著再天看了看:「你把你的眼睛擦一擦吧?」女孩遞出了一條手帕,再天緩慢地接過,將臉上的污垢給擦拭乾淨。

「我沒事,只是我撿的花蛤都被你撞翻了,你是當兵的吧?放假才會出來玩。不然,你陪我撿撿花蛤吧!就當是賠償我。」女孩轉了轉那靈氣的眼睛,再天從來沒有這樣面對過女孩子,頓時心理緊張,悄悄地低下了頭。

一個桶子向再天遞來,女孩站起來往反方向去,而在天只好待在原地,學著女孩剛剛的姿勢,在沙與海混合中,找尋那一個個隱藏的花蛤。

看別人撿似乎很容易,經過了幾十分鐘,再天的桶子裡只有三、四顆的花蛤,望著少少的收穫,他也不禁嘆了一口氣。

這時,一股柔和的感覺充滿在手心。女孩不知什麼時候走了回來,抓著再天黝黑的大手,笑了笑:「挖花蛤不是這樣挖的,要這樣。」

白領導著黑,卻意外的融洽得當。不一會兒,桶子裡已滿是花蛤。再天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羞怯地向女孩道謝著。

「快要黃昏了,我也該回家了,下次注意一點,別再撞到別人了。」女孩提起桶子,回眸一笑,向再天道別。

「妳叫什麼名字?」她給我的感覺,彷彿不是這個世代的人,再天心想。因為女孩的面容,像極了清朝的公主。

「我叫……」那雙魔力的眼睛讓再天害怕又期待。

「林心寧。」遠方的夕陽逐漸落入地平線,海浪拍打著,一陣一陣。

這樣的結束,在那,緩緩的海鷗飛過。




盯著那條純白的手帕,上頭還繡著小小的 "林心寧 "三個字,再天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把玩在手中,這時,牆上的掛鐘,剛好是零時十二點。

「唉唷,一條手帕就讓我們的天哥魂不守舍喔〜怪不得那時我想說怎麼一回頭,就不見了天哥的蹤影,原來是陪美女去挖花蛤了啊!」

再天沒有回應,但在沉思了小許過後,向地瓜發出了疑問:「但我總覺得不太尋常。她……不太像現在的女孩子,有點……古人的氣息。」

「古人?天哥你是奇幻小說讀太多嗎?是說穿越時空那一套嗎?哈哈哈!我最愛看小叮噹的時光機了!」小叮噹是當時最熱門、最受歡迎的漫畫,聽地瓜說,他老家裡還收集了完整的系列,一冊不缺。

會出現在金門,想必應該是住在這裡的吧?而且感覺她對這裏挺熟悉的。

而且……再天想起了,這似乎是第一次對女孩子動心,就算只做個朋友,也是蠻高興的。

夜間的月娘高掛,外頭的蟲鳴聲聲入耳,美好的假期也即將畫下句點,聽說明天開始要進入最嚴苛的體能訓練,得早點歇息才有體力預備魔鬼式的操練。

「如果還有機會在海邊遇到她,再把手帕還給她吧!」而且,這樣又可以見上她一面了,再天靦腆的笑了,癡癡地盯著天花板,抵不住疲憊的睡意,輕輕的闔上了雙眼……

天空滑過一道流星,好似當年,古寧頭戰役的飛彈飛過。

炎酷的烈陽,再度腐蝕著每個青春的肉體,再天精瘦的體質,到了今天,也變成了魁武的壯士。

老長官走過一個個男孩,全露出了嫌棄的眼神:「你們這群小兔崽子!是沒有把你們操夠嗎!一個比一個沒精神,還有這體格,要怎麼反攻大陸、跟老共打?」

一個突如其來的踹踢,再天身旁的小矮子沒預防的往後跌,當場昏了過去,可能也是因為天氣太熱,中暑了吧?

經過再天,老長官停了下來,點點再天魁武的胸膛:「你這小子不錯嘛!不愧是我學弟的兒子,看來這段時間的操練你有好好學習。」緩緩的從懷中拿出一張紙,再天狐疑的看著長官,分不清他要做什麼。

「當作你這段期間的獎勵,從明天開始,你就調到海事巡訪梯去,可別說俺爺沒給你肥缺啊!」

長官笑呵呵地繼續往前走教訓人去,地瓜偷偷捶了捶再天的臂膀:「天哥你也太狗屎運了吧!?去簽個樂透搞不好就成了千萬富翁!巡訪組可是全營裡最輕鬆的肥缺啊!」

再天一向對營中的分梯不大清楚,只知道最酷刑的莫過於是海蛙兵梯,先前曾有聽聞許多人受不了如此嚴酷的訓練,挺而逃兵走險。

「你!那個在說話的!給我站出來!」老長官猛然回頭,對著地瓜大吼,而地瓜只好趕緊閉上嘴,默默地往前站一步。

「說!你最擅長的運動是啥!」「報告長官!游泳」,老長官的眼睛瞇成一條線,直接對著地瓜連環砲:「這麼愛說話,明天你也調梯,去海蛙兵好好操一操!」

像是世界末日的到來,地瓜整個天打雷劈,平時嘻皮笑臉的個性在瞬間沉默了下來,再天只好拍拍他的肩膀,表示一個無聲的鼓勵。

好不容易訓話完了整個連,在一聲令下後,陸野兵梯們又再度開始了五千公尺的體能訓練。

「明天開始會是如何呢?海事巡訪,所以可以到海邊,就有機會再遇見心寧了嗎?」突然覺得這陣子好運不斷來到的再天,似乎越來越愛上了軍旅生活,美麗的海、美麗的天、美麗的山、美麗的……那個女孩。

本來討厭的烈陽,現在看來是如此和諧且溫暖,雖然汗珠一顆顆滑過臉頰,但心裡好開心,再天這樣想著。

嘩啦嘩啦。一陣一陣的海浪拍打著,退潮的期間。腳上的沙,被陽光照得格外亮眼。

「一、二、一、二,再下去一點!是沒吃飯啊?!」再天回過頭去,遙望遠方,正在被操的極苦的海蛙,整排人埋首於海波浪中,做著艱難的伏地挺身。

地瓜咬著牙,努力地撐著,卻終究熬不過身體的折磨,一把趴了下去,卻換來學長狠狠的一踹:「聽說你是新來的啊?哎不是很會游泳嗎?體力這麼不好啊?怎麼沒先來拜個碼頭呢?」邪惡的笑容掛在臉上。海蛙裡的霸凌是出了名的,再天一看到這情形,趕忙跑了過去。

「學長學長,來來來,辛苦了,這麼炎熱的天氣,喝上一杯涼飲吧!學弟請客。」再天趕緊遞上一瓶可樂,才停止了學長繼續對地瓜的咆哮。

用了一個毫不在意的眼神看著再天的學長,一把奪過可樂瓶,一飲而盡、往後一丟。

「唷!是海訪的啊!對嘛,這才是學弟對學長應有之道,學著點,災某!」趁著學長心情愉悅,再天趕緊接腔:「那個學長啊……剛剛長官要找一下地瓜,所以請我來帶他過去。」

「是這個臭小子啊?好啦帶走帶走,老子今天也有操他個五百下伏地挺身,夠了。」學長揮揮手,意旨我趕緊帶走他。

再天用力的扛起地瓜,感覺到絲絲血斑流在自己身上,仔細一看,青青紫紫的一塊,布滿了地瓜滿身,而地瓜,早已消瘦成型、滿臉倦容。

「真是太殘忍了!憑什麼是較高的階級就可以這樣欺侮人。」再天難得掉下了男兒淚,心裡想著,卻無能為力。

「不……不……用為我擔心,天哥。」虛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地瓜彷彿會讀心術似的,安慰著再天。

到了軍營中,再天輕輕的將地瓜放在床上,向醫護室拿了個藥箱,仔細、小心的,為著地瓜包紮傷口。稍微清醒的地瓜,對著天花板喃喃自語。

「爺爺說,當年古寧頭戰役,海蛙兵的貢獻最大啊,阿共都被我們拉入水中,在那月黑風高的夜晚,他們什麼都看不見,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被拉入水中解決,呵呵呵〜〜〜」看來是被操的頭腦不清了。包紮完外傷後,再天調了一杯鎮定劑水給地瓜服下,聽著他唯小的打呼聲,才轉身走向窗外,看著靜謐的月光。

桌頭上的書緊和著,再天沒有再拿起,發生了這樣的事,也沒那個心思在研讀書本,決定還是去外頭走走。

雖然已過了晚點名時間,但再天依舊從後營,一扇前不久才發現的小門,悄悄地鑽了出去,此時,能撫慰他,大概只有那整齊的海浪聲,和那美麗的,女孩。

似乎剛漲潮,再天怪自己沒算好時間,但海水的涼感讓身體舒暢不少,今年的夏天像急速上升的火箭筒,溫度爆炸熱的可以,就連平時很耐熱的再天,也感覺到自己面臨中暑的狀態。

突然一陣昏眩,再天不知道是自己眼花了,還是真的出現了什麼,再靠近海的中央,有一個黑影矗立在那,飄飄的長髮被風與浪打得正著,彷彿下一個巨浪,就會把它吞噬。

「欸〜〜小心啊!太危險了,快回來、快回來!」再天對著黑影嘶吼著,但黑影依然無動於衷,一時心急的再天也沒多想,便向前狂奔、往海中央的那個黑影跳去,想把它救回來。

狂風巨浪比自己的想像中的猛烈,再天只感覺到自己像隻在熱鍋裡烹煮的青蛙,進不得退不得,窒息鹹味的海水吞噬自己的鼻頭與食道。

「啊!難……難…..道我就要這樣死了嗎?爸爸、媽媽、地瓜、心寧……」又一個巨浪地襲來,再天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刷。浪潮退去,海邊又恢復了平靜,皎潔的月光,打在一雙咖啡色的軍鞋上,它,安靜的躺著,在無人的沙灘上。





老舊的木頭味,再天還沒有睜開眼,先是聞到了這氣味,但,好香。

一雙柔和的雙手正撫摸著自己的臉龐,輕輕地,是在天堂了嗎?天堂,不是應該是白色的嗎?

「你還好嗎?看的見我嗎?」熟悉的聲音,但再天一時卻想不起,只好禮貌性的回應。

「是你救了我嗎?真是謝謝你,但我眼睛好像受傷了,睜不太開,你能幫我看一看嗎?」此時,再天感覺到被擦拭的感覺,眼前的迷糊與痛楚也逐漸消失,好不容易把眼睛一睜,看見的,居然是自己朝心暮想的的女孩-心寧。

「那……那個黑影是妳?」那樣大的一個風浪,一個比自己瘦小的女子居然在海中央,再天覺得自己是不是也病了,才會遇到這樣的奇事。

「啊哈!對阿,那是我,嚇到了你了呀?」心寧一手拍拍自己的額頭,一手繼續輕撫著再天的臉龐,直弄得再天的臉一陣紅、一陣熱的。

心寧從身後拿來一杯水,遞給了再天:「真是傻,也不搞清楚狀況就跳進海裡,你們當兵的腦筋都這麼直嗎?還是只有你這樣?嗯?」被心寧這樣開玩笑的調戲,再天當軍人的面子整個掛不住,只好將杯子裡的水一飲而盡,以示威嚴。

「不高興了啊?哎,早知道就不救你了,真是。」心寧站起身來,故作要離去,也許是心的悸動,再天猛然間一個反射,抓住了那輕柔的手,向心寧望著。

回眸的一個魔笑:「怎麼?捨不得?」怎麼自己抵不住這個微笑?再天大力地把口水往肚子裡吞,口吃般的緊張。

「我……我……我……一直想著妳,好想好想。」還沒說完話,再天的嘴被心寧深深的堵上,堅實的肩膀被清秀的臂膀環繞著,淡雅的髮香陣陣的飄入安靜的鼻息裡。

內心的渴望與身體的寂寞交織著,當心寧逐漸脫去自己的上衣後,再天不安分的手也開始游走心寧那平滑的胴體,從下而上,慢慢地解開了短褲……慢慢地掀起了上衣……最後解開那束縛女人之物的枷鎖。

「嗯……啊……嗯……天,好舒服……嗯……」再天輕巧的吻遍心寧的全身,最後埋頭於那柔嫩的雙峰中,舔著、吻著、享受著。

再天突然感覺到下面有濕潤的感覺,低頭正瞧見著,心寧的女人聖地,正源源不絕的流出那如奶與蜜的汁液,而自己的小兄弟,也一陣一陣的腫脹與發燙著。

心寧突然停止了呻吟,幫再天緩緩地脫下軍褲,忍耐過久的小兄弟就這樣從那壯碩的三角地帶,凸跳獻在心寧那雙魔力的大眼睛前。

兩個裸露的身體擁抱著。「這是你的第一次嗎?」心寧趴在再天結實的胸膛上,女上男下的姿勢,在月光的影子下,嫵媚且飢渴。

「我……我……嗯。」魔力的眼睛又對著自己笑了,心寧拍拍再天的臉頰。

「那,你要給我嗎?」再天猶豫了,雖然自己是別人口中的一表人才,但頭一次被女人如此求歡,心裡仍是害羞不已。

但身體的誠實永遠勝不過心裡的對話。再天像開炮似的往上挺進。

「嗯嗯嗯……啊……天,我好舒服,你好棒……好棒……嗯嗯……再用力一點……深入一點……」

床木板激烈的碰撞著,汗水汁液佈滿了整個床單,再天用力抓著心寧的腰,猛力的用小兄弟衝刺著那美麗的皇宮,激昂的高潮聲劃破了寧靜的夜晚。

遠方傳來陣陣的吹笛聲,外頭的寂靜對比著屋裡剛歇息的火熱。心寧安靜地趴在再天的胸膛上睡了,雖然身子已感到十分疲憊,但再天依舊用著那憂鬱的眼神,凝視著窗外,矗立在不遠處的太武山頂。





一陣撲鼻香襲來,再天用盡力氣張開了眼睛,以為自己回到了家中,但在看到旁邊一疊散亂狀的衣服,才想起自己還在心寧的房間裡。

習慣的動作,隨手抓起了T恤,往廚房走去。只穿著一件白紗的心寧,正安靜的煎著蛋餅,旁邊的木灶噗滋噗滋響著,傳來金門廣東粥特有的香味。

「起來啦,快來吃早餐吧!趕快回去軍營,不然你就沒機會再到我這了。」捧著正香的蛋餅,心寧示意著再天趕緊坐下,遞上一雙筷子,又轉頭熬著廣東粥。

肚子早就在咕嚕嚕叫的再天,夾起一大塊直往嘴裡塞,突然間,流下了眼淚。

「哎呀,怎麼啦?一早就看到一個大男人哭,小女子是嚇到您了嗎?」看到平常勇敢的再天也有這可愛的一面,心寧不禁興起了母性的疼惜,放好了廣東粥,輕抱著再天。

「這個蛋餅,好像我媽媽的味道,很想念她……」再天抬起頭,與心寧那雙大眼,再度對視著。

心寧嬌媚的無聲一笑,摸摸再天的額頭,拿起了旁邊的廣東粥:「嘗嘗看吧,你會喜歡的,吃不完帶回去軍營,今天晚上我要去忙些事情,過三天後再來找我。」

倒是還沒吃過別人親自熬的廣東粥,再天輕嘗了一口。

「呼〜〜怎麼這麼香甜、這麼溫暖、這麼……」像是那天登上太武山頂般,微風徐徐吹拂在臉上,身心靈感到如此平靜。還在陶醉之中時,心寧已悄悄的離開家中,再天看看手錶,將沒吃完的粥打包好,盡速趕回了軍營。

「我的媽呀,天哥,你一整晚去哪啦?要不是昨晚我一直吹捧著老長官他們去喝酒,你早就被查到違反宵禁啦!」再天才剛從後門鑽進來,馬上換來地瓜一陣連環炮,看來他的傷勢已經不用擔心。

「我……」欲言又止後,再天立刻轉換口風:「倒是你,一進門就對哥一陣咆哮,這傷應該好的差不多了?」再天頂頂地瓜那腫脹的腦袋,賊笑般的瞧著。

「好啦好啦,天哥回來就好,還有半小時才要晨操,哇!那是什麼,看起來好好吃喔!」地瓜直盯著那袋,口水已掛在嘴角。

「這是我要吃的廣東粥」,愀了地瓜一眼,再天又哈哈大笑著:「沒有啦,好東西要與好兄弟分享,一起吃吧,順便跟你講講昨晚的事情。」地瓜立刻豎起了耳朵,坐直身子,準備再天開金口。

滔滔敍敍的說完,廣東粥也吃得見底,地瓜用著聽傳奇的眼神看著再天:「哥不愧是女人的神啊!才一晚就征服了芳心,也教教地瓜兩把刷子吧,不然小的就要當個水蛙老光棍了。」雙手合十又像再天拜了一拜,帶著祈求式的崇拜。

「你這小子。」再天推了地瓜一把,這時,他又突然狐疑地問著:「可是天哥,有件事,怎麼那麼奇怪,那天晚上,為什麼心寧要出現在海中央呢?月黑風高,你一個壯漢都被風雨吞噬了,她一個瘦弱女子,沒事在那邊幹嘛?」

再天搖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我有問她,但她笑而不答,而且當她用那雙眼睛看著我時,就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整個人被控制一般,所有的思緒與言語,都在那一刻被打斷。」

「金門真的是奇人奇聞奇事。」地瓜推著我像外頭走去。

啊,又是一天的開始,晨操的太陽再次映照在臉上,暖暖的,像海上的細沙。





三天急速般的過去,上次在海蛙隊被操得筋疲力盡的地瓜,現在已經生龍活虎的在海上翻騰著,本來白嫩瘦弱的體格也日益精壯,聽說上次欺負他的學長被老長官們狠狠地用高粱灌了一晚,從此瘋瘋癲癲,所以提早被退了梯。

「嘿天哥!接著!」一隻肥美的黃魚重重的摔在再天的腳前,撲通撲通跳的魚,正展現了無限的生命力,像那奔騰的海浪一樣。

地瓜在這時已快速游上岸,真是不愧有 « 海龍 » 之稱的他。看來之後海蛙隊的生活是不必擔心他了:「晚上加菜啊,瓜弟今天想吃什麼樣式?」

「嘿嘿嘿嘿嘿,那就要看嫂子決定囉!自從那碗廣東粥後,小弟可一輩子忘不了那美妙的滋味呀!」地瓜露出那貪嘴又賊頭般的笑臉。

再天只好無奈的聳了聳肩:「好啦,今晚帶你去,記得不要給人家添麻煩,小心我讓你的頭再次腫包。」他惡狠狠地警告著。

地瓜趕緊跳到碉堡後頭:「不敢不敢,兄弟妻,不可戲!」再天提著魚,笑了笑,往軍營的方向走去,期待今天的夜晚。





廚房裡充滿了熱氣,桌上已擺滿了佳餚,有蒸黃魚、高粱蟹、白丁蝦、蚵仔湯、蛤蠣麵及撒透抽,誘人且新鮮的海鮮大餐。兩位男孩直盯著瞧,彷彿沒見識過。

心寧先是打破了沉默:「沒一次吃過這麼多海鮮吧?地瓜哥第一次來,妹妹手藝如有不佳,還請多多擔當了。」又是那抹,充滿魔力的微笑。

平時最會耍嘴皮的地瓜被這樣一尊敬,頓時覺得怪不習慣,一個急促的搖搖手:「喔不不不,嫂……扼不,姐姐、姐姐,別這樣說,這樣豐富的大餐,俺還擔當不起呢。」

笑盈盈的心寧轉身拿了瓶高粱酒,替再天與地瓜各斟了一杯,向他們敬起:「來!慶祝你們的兵旅順利,也感謝上天讓我們在金門這個小島相識,乾!」順手就是一飲而盡,讓兩個男孩又再次驚呼這女孩的豪邁性情。

就這樣你來我往、一口的美酒、一口的美食,不知不覺,桌上佳餚已被掃空,高粱酒瓶也空空見底,地瓜早已趴在餐桌上呼呼大睡,而已醉得差不多、卻還勉強忍耐的再天,也仰躺在椅子上,呆愣著望著天花板。

「還好嗎,天。」又被心寧輕撫著下巴,再天全身感到一陣燥熱,酒氣與汗充滿在黝黑的皮膚上,快要支撐不住的身體,就這樣躺在心寧懷裡。

看著那逐漸閉上的眼睛,心寧注意到從再天軍褲裡掉出的半片碎玉,心中出現了一種篤實感。她悄悄將碎玉帶在再天的脖子上,同時也摸摸隱藏在自己胸口的,另一片碎玉。

「這就是,曾祖母要尋找的人吧。」雖然心寧還是不敢確定,卻仍然望著窗外,想知道那遙遠的彼方,是否能給予她一個答案。





今天是來到金門剛好滿一個月的日子,正巧遇上了號稱金門最盛大的慶典-迎城隍爺。相傳迎城隍緣起於清康熙十九年(西元1680年),總兵署由金門城移至後浦,相傳是城隍被信眾從金門城古地城隍廟分火到後浦來祭祀,後浦浯島城隍廟於是選在每年農曆四月十二日舉辦熱鬧迎城隍慶典,相沿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歷史。

頭一次看到金門這麼多人潮,後浦大街上,也就是現在所稱的金城,家家戶戶占滿了整條馬路,擠滿了看表演與遊行的人群。

「哇天哥,快看快看,是千人蜈蚣座耶,真是聲勢浩大啊!怪不得我父親說,金門一年中最吵雜的日子只有一天,就是迎城隍啊!」三人面對著眼前的遊行人群,也感染了這來自古老慶典的宗教風味,直看的目不轉睛。

「怎麼了?很熱嗎?」再天拿著手帕,擦拭著心寧額頭上的汗水,溫柔地看著。

心寧瀟灑地笑了笑:「早就習慣了,倒是你,這一身臭軍服都濕了,等下幫你買一件背心換了吧。」再天不好意思的摸摸鼻頭,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妳小時候也參加過迎城隍嗎?你看,那蜈蚣座上的小妹妹好可愛喔!又化妝,衣服又好亮麗。」

「當然參加過啊,小時候我可是號稱後浦城隍小公主呢!那時,我的衣裳都是我祖母留下來的,只可惜……沒那個福分見過她,聽說。」

講到這,地瓜突然從遠方跑過來,像我們遞來了兩隻枝仔冰:「消消暑吧兩位,這越來越炎熱的夏天,地瓜小弟從遠方看見你們就已經快要被閃瞎啦!」

看遊行的人潮越來越多,這時,一高一矮、一黑一白的七爺八爺打從三人面前走過,旁邊跟隨著一位身披黑掛的黑面紗男,停下了腳步,望向了再天。

「怎麼會盯著我看?」再天心裡正納悶著,而旁邊的心寧卻露出了不安的表情。男子似乎發現自己的行為已被注意,便加快腳步的往前走,消失在三人面前。

疑惑瀰漫在空氣裡,但再天和心寧誰也沒說話,只是安靜的聽著鑼鼓喧天的表演,與地瓜機哩瓜啦的發牢騷,便一步一腳印的,欣賞完這一天的迎城隍表演。





晚上八點,再天坐在心寧的書桌前,讀著那本古寧頭戰役之書,心寧則是靜悄悄的在旁幫再天縫補著龜裂的軍鞋。

「妳今天說妳的曾祖母怎麼樣?」再天想起了早上心寧還沒說完的故事,迫不及待的問道。

「喔,我是說,我的祖母身世背景好像很不凡,據聽說是清朝遺民的貴族大家,然後我們祖上那輩來到金門時,似乎發生了什麼大事,但也沒有人跟我提起過,加上我的父母早逝,除了這一棟房子留下了以外,什麼都沒有。」

也許是夜晚的錯覺,空氣中有股憂傷的氣味,心寧的眼神飄向了窗外的月光,輕吸了一口氣:「聽說,家族裡,就屬我長得像曾祖母,算是隔代遺傳嗎?」

「怪不得我第一次見到妳時,就覺得妳的氣質不太一樣。」再天放下手邊的書,起身走向心寧,將她輕輕摟入懷中,輕撫著她一頭秀麗的黑髮。

心寧輕輕地點了再天的鼻頭一下:「你相信有來世嗎?」來世,在這二十一世紀的世代,僅指出現於科幻小說中,篤信科學主義的再天,用力地搖搖頭,表示不認同。

「好吧,要你相信好像也不容易,畢竟連我自己也常搞不清楚,但身在金門,有些事情,似乎是冥冥之中就註定好的。」

再天突擊的吻向了心寧:「所以,遇見了妳,也是註定好的囉?」女孩瞬間臉紅了一陣,卻將我抱得更緊:「希望……是對的。」

「找一天,找地瓜一起去爬太武山好嗎?我好久沒上去看看山景了。」再天點點頭,牽起了心寧那雙輕柔的手,向著臥室前去。

寧靜始終是金門夜晚的特色,相擁入眠的影子,倒映在窗邊,月娘的微笑,與海波的舞動,形成了一幅畫,寫在流動的時光裡。





「呀〜〜又到了放假天了啊!」地瓜大吼大叫的踏出軍營,我倆騎著上次那兩台老舊的腳踏車,帶著一袋熱騰騰的燒餅,朝心寧家出發。

今日的陽光和煦,不像前些日子,炙熱的溫度活活可以烤成人乾,老天爺總是特別眷顧出去玩的日子,再天吹著口哨,興奮地期待著今天的太武山在訪之旅。

大老遠的,就看到心寧站在門口,揮手迎接著地瓜與再天,再天放慢速度,慢慢地停在了心寧的面前,從袋子裡掏出燒餅,遞給了她。

「在路上吃一吃吧,待會爬山才有力氣。」再天才剛說完,立刻換來心寧一記用力的擊打,「唉唷,幹嘛這樣用力啦,拿給妳早餐也不對嗎?」

心寧故作大笑:「是說你也太小看我了吧,從小與太武山為伍,還怕我爬不動嗎?」

奔騰快速的腳踏車,說的話句句拂嘯在風中,伯玉路兩旁的大樹,綠葉搖曳生枝,成群的鳥兒從頭頂飛過,藍藍的天,白雲也點綴著,好不美麗。

健騎如飛的三人,很快地就來到太武山腳下,停好了腳踏車,便一蹦一跳得往山上走去。

「嘿,這燒餅真是好吃,天哥真是好眼光,每次帶我吃的東西,口味永遠呷讚!」

一手一個燒餅的地瓜吃的津津有味,嘴角掛滿了一黑一白的芝麻,模樣滑稽的逗得再天和心寧倆哈哈大笑。

似乎是吃的太急太開心,地瓜猛然的嗆了好幾口氣,心寧趕緊遞上了一瓶水。

「地瓜哥慢慢吃呀,瞧你這樣急得,是怕我們跟你搶嗎?」地瓜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再天則是在一旁聳聳肩,勉強的擠出一絲微笑,表示無奈又好笑。

「話說這毋忘在莒……你們上次應該都已經拜訪過了吧?覺得如何呢?」心寧睜大了眼睛,似乎很期待著倆人的回答。

總是搶第一的地瓜,吞下最後一口燒餅:「當然非常棒啊!偉大的蔣先生,如此的魄力題字,永垂千史啊!沒有蔣先生,沒有金門呀!」地瓜又誇張的使出他擅長的演技,朝著心寧表演起來。

心寧噗滋笑著,轉頭凝視著再天,等著他的答案。

「嗯……我覺得這毋忘在莒,既雄偉且神祕,真的是金門難得可貴的財產,要好好珍惜才是。」

「天哥是在演講嗎?講得這麼正經嚴肅,只不過說個感想嘛!」在此時,地瓜突然從懷中掏出了一台相機,朝我們炫耀著。

「咦,你這小子從哪裡搞來這麼時髦的東西,居然都沒看你拿出來過。」心寧也像是第一次看到一般,直盯著那台相機瞧著。

「你知道的嘛天哥,在軍中拿出這東西勢必被沒收,說什麼會洩漏軍事機密,真是他媽的嘖嘖嘖。」

地瓜向心寧揮揮手,要她去站在毋忘在莒前:「難得出來玩,小弟就幫嫂子多拍拍幾張美麗的照片吧,以後你倆結婚了,剛好可以掛在洞房裡呢。」

心寧嫵媚的一笑,一大跨步的走向石階,擺好了姿勢,正要按下快門的剎那,一道黑影從石壁後面鑽來出來,拿著一把鋒利的小刀,架在心寧的脖子上,氣氛瞬間凝結。

「放開她!你要做什麼!」再天驚嚇似的大吼,卻不敢輕舉妄動,直想了解眼前這熟悉的黑衣人,目的到底是什麼。

「把你掛著的玉片交出來!我就放人。」黑衣男子用著低沉的聲音回應著,我低頭看著,才發現玉片掛在胸前。

生死關頭的心寧在這時卻聲嘶力竭地朝再天大叫:「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再天你快走,不要管我了!」

手足無措的三人,就與黑衣男子這樣僵持著,突然地瓜向黑衣男喊著:「喂!」黑衣男看了地瓜一眼,地瓜趁這時拿起相機,向黑衣男的頭重重砸去。

一段時間的操練,地瓜丟手榴彈的技術果然越來越進步,相機正中黑衣男的額頭,深深地往後跌,再天趁這時刻衝上前去,與黑衣男打滾在一起。

雖然長時間的操練已使再天的身手矯健不少,但黑衣男驚奇的力氣也不容小覷,幾回翻滾、幾回摔跤,男子趁再天一個沒注意的翻身,狠狠地將他壓制在地上,亮晃晃的小刀在脖子上漸漸割出血絲。

「哼……」,再天還頑強的抵抗著,男子似乎已失去耐性,舉起刀子,正準備落下。

「啊啊啊啊啊!」一陣尖叫劃破天界,男子與再天往同一個方向看去,只見地瓜面容失色的指著石壁,驚嚇得說不出話。

只見原本刻著毋忘在莒的石壁,逐漸形成一個模糊的臉孔,一對深邃的大眼射出了強大的光芒,在場的四個人被照得睜不開眼,而此時,他們也感覺自己的身體,正被一股強大的磁力,慢慢地吸往石壁。

當光消失的時候,太武山頂又恢復了平靜,石壁前已無任何聲響,只徒留一台,老舊的相機。





第二章・過往

金門舊名浯洲,又名仙洲,亦有浯江、浯島、浯海、滄浯等舊稱,明帝朱元璋洪武二十五年間,在島上設置「守禦千戶所」,指派江夏侯周德興築城守禦,因「固若金湯、雄鎮海門」之勢,取名為「金門」。

晉元武帝建武年間(西元317年),即有蘇、陳、吳、蔡、呂、顏六大姓人士,為躲避中原五胡亂華的頻仍戰禍而移居這世外桃源。唐德宗貞元十九年(西元804年),牧馬侯陳淵率蔡、許、翁、李、張、黃、王、呂、劉、洪、林、蕭等十二大姓來浯囤墾,協謀併力、胼手胝足,化荒墟為樂土,從此讓金門島上耕稼漁鹽,生聚日蕃,堪稱浯島的開拓始祖,陳淵也因此被尊奉為「開浯恩主」。

南宋時期中原人士避居金門的人數更多,幾乎成為金門居民的主幹,從許多姓氏的族譜當中也可見到類似的記載。據說,當時擔任同安縣主簿的宋儒朱熹還曾兩度「採風島上、以禮導民」,立書院於燕南山,設帳講學,金門從此人文薈萃,宋、明、清三代科甲冠冕十方,甚至留下「一榜五進」、「八鯉渡江」、「父子進士」、「無地不開花」、「海濱鄒魯」,以及「人丁不滿百、京官三十六」等美譽。

明末清初,民族英雄鄭成功會盟烈嶼誓言恢復,明永曆十五年(西元1661年)三月一日又在料羅海邊設壇祭天,率兩萬五千名將士,分乘三百餘艘戰船發兵東征,從荷蘭人手中收復了台灣,開啟了台灣經略史上最重要、最關鍵的一頁。

為了整治據台抗清的鄭成功,清順治、康熙年間都曾實施「立界移民」的堅壁清野或禁海政策,將沿海居民遷至內地,迫使金門居民流離失所,離鄉背井。經過連年的戰亂,康熙二十一年總兵官陳龍一以金門城(今舊金城)傾圮、人煙稀少等緣由,於康熙二十一年(西元1682年)遷治後浦(今金城市區),置「清金門鎮總兵署」。

清末民初,就北京而言地處偏遠的金門島,在清統結束、民國初立的混亂時刻,地方治安也相當不安寧,經常有內地盜匪登島劫掠,百姓苦不堪言。

三十八年前後,國共內戰方熾,金門島上又陷入了跡近無政府的混亂狀態,盜匪夜劫或擄人勒贖的重大案件頻傳,被金門人推崇為現代「恩主公」的國軍第十二兵團司令胡璉將軍,於三十八年十月二十六日正式接掌金門防務,也正式宣告金門進入軍管。民國四十五年,行政院頒佈施行了「金門、馬祖戰地政務實驗辦法」,又讓軍管進入了戰地政務的另一個新階段。

還在朦朧之中,再天腦海了浮現了一段段在國高中時曾學的金門歷史,然而,也許是剛剛那陣激烈的扭打,全身已呈現無力狀態,想睜開眼睛,都是一種奢求。

「年輕人,汝而已在此?」一個自己未曾聽過的口音,正疑惑的呼喚著自己,再天使勁最後一絲力氣抹去眼前的疲憊,想要定睛一看眼前究竟是誰。

一個身穿黑色長袍馬褂、光溜溜的頭上還留著辮子的白髮老先生,正彎腰著看著狼狽的自己,似乎像發現稀世珍寶一般,露出了驚訝的眼光。

「我……我……迷路了。」慌張的口吃,這究竟是哪?看老先生這身打扮,應該是清朝統治的時代吧?難不成,世界上真有穿越時空這檔事?

再天猛力的拍了自己一巴掌:「哎唷!」火辣辣的感覺燒在臉上,在摸摸旁邊地上的小石子,都是如此真實,老先生還盯著自己,再天決定相信看到的一切。

「迷路了啊?真是傷腦筋,汝打從哪兒來啊?要不,吾老先生帶您去總兵署衙門吧?」一聽到衙門,再天整個心神不寧,可不能被當作個罪犯啊?況且自己身上還穿著不符合這時代的衣服,必定會被當成異類,下到大牢裡。

「啊……敬愛的老先生,要否,您收留我吧,看是要幹活、打雜,小的只要求有住有吃,老先生要我做啥活都行。」再天慌了心,急忙向老先生跪下。

原本疑惑的老先生也被再天的舉動楞著了,趕忙拉起他,拍拍他的肩膀:「呀,小兄弟您這樣,吾老承擔不起、承擔不起,小兄弟不嫌棄,吾老只是一介私塾夫子,孤處一人,有些粗工的活兒還真幹不來,還請小兄弟願意幫忙嗎?也可以陪伴陪伴吾老了。」

聽到這裡,再天心裏感到無限感動,急忙起身,攙扶著白髮老先生,一步一步的,像市街道前去。





望望四周的街景,閩南式建築林立,也多了許多西式洋樓與公共設施,仍然存在著疑惑的再天,試探性的問著老先生:「爺爺,現在……是什麼時代啊?我看這洋樓,建的好氣派、好豪華呀。」

老爺子推了推眼鏡,仰頭一望:「這……咱的大清帝國已逐漸沒落,國民政府應該在對岸打得正火熱吧,吾老也是為了避難,才落腳於金門啊。」再天點點頭示意,又問道:「不過看這街上,似乎有些冷清?」

「為了避難、為了生存,好多人遠赴南洋和東洋做生意,這些洋樓,是用他們辛苦賺來的血汗錢建起的啊。」

不知不覺,再天與老爺子步入了後浦街,老爺子指指前方的建築,上頭題著幾個大字:浯江書院。

「這就是吾老教書的地方。」鮮明的紅牆被陽光照得耀眼,雖經過歷史的吹襲,但仍然保存得十分完整,就跟再天一開始看到的一樣。

「這是南宋朱熹先生曾來講學的地方吧?」想起自己曾學過的歷史還沒忘記,再天不禁沾沾自喜的誇耀著。

老爺子滿意的點了點頭:「小兄弟也是學識淵博,吾老還沒請教你的大名?」呵呵地笑著,再天突然想起了,那沒機會相識的爺爺。

「嗯……我叫再天,黃再天。爺爺可以叫我小天就好了。」老爺子突然驚訝了一晌,歪著頭思考了一下。

「你是黃家的子弟?那在金門也是大姓的啊!陳家、林家、黃家可是在金門赫赫有名的地方大族呢。下南洋打拼的那一輩都寄了好多錢回來建設宗廟與聚落,只可惜現在時局不穩,男人們不是做生意就是打仗,你現在多半看到的,只剩婦女與小孩了。」

再天無奈的笑了一笑,這時,一陣咕嚕,從那黝黑的肚皮下,發出了好大的聲響。

換老爺子呵呵呵的笑了:「你肚子餓了吧,先跟爺爺去書院裡歇個息、喝個水、打理打理衣裳,在帶你去吃美味的。」

聽到吃的,再天心裡再期待不過了,一蹦一跳的進入這端莊典雅的書院裡,大廳前的太師椅,棕咖的木頭,散發出一股迷幻的香味,舒服且不膩。

「也許真該休息一下。」再天仰頭往後而坐,看著天花板上雕刻華麗的巨龍,不禁思考到現在所發生的一切,還覺得很不真實。但腦袋總沒能耐住身體的疲憊,再天悄悄的閉上了眼睛,陷入的無限循環的夢境中。





「天哥!天哥!天哥!」那熟悉的腳步向我跑來。「天、天,你在哪裡?」那輕柔的聲音向我襲來。

「地瓜、心寧!」再天猛然的起來,什麼都沒有,只看到老爺子坐在一旁喝著茶,原來是夢啊。

「孫啊,你醒啦?爺看你睡得好沉,捨不得叫醒你呢。」

帶著一臉窘樣的再天抓抓頭:「爺爺不好意思啊,我太累了,現在可以去吃東西了嗎?」再天故作撒嬌,一副小孩要糖的樣子。

老爺子拄起拐杖,踩著緩慢的腳步,輕輕地踏出書院大門:「讓咱爺爺帶你去品嘗金門現今最美味-林氏大酒館。」

一老一少的背影,在陽光的伴隨下,形成一幅溫馨的畫,歷史也隨時間,不斷的流動的。

一棟雄偉華麗、大概有五層樓高,屋頂鑲嵌著一條巨大金龍,屋頂左右延伸出的兩個角是鳳凰雙飛,正門擺設著一隻猛虎的雕像的豪華酒樓映入在眼簾。

「爺爺……這……這也太奢華了吧?」再天已久沒如此目瞪口呆,即使是生在二十一世紀,也沒看過這樣雕刻細緻、裝飾華美壯麗的龐大建築。

「可真別小看金門華僑雄偉的財力啊,這是金門三大家之一的林家,從祖上就繼承了好幾代的家業,據說在大清王國時,林家祖上還是咱乾隆皇上御用的皇宮廚師哪!一代代的手藝傳承,在金門這個小島上屹立不搖。」老爺子驕傲著說著。

再天這才想起,老爺子是林家的人,怪不得這麼以酒樓為傲。擦擦額頭上的汗水,再天遞給老爺子一瓶水:「爺爺,那您在這還有親人嗎,林家是望族,想必家族人數眾多吧。」

聽到這裡,老爺子突然哀嘆了一聲:「吾老的命八字不好,父母去世得早,從小被送去別戶人家當養子,要不是自己當初很爭氣的十年苦讀,現在可能還在那戶人家幫傭呢,哪還有機會去當私塾夫子。」

「不過,我還是以身為林家人為驕傲啊。」老爺子滿意的點點頭,這時,門口站了一個小夥子,正招呼著咱們。

「林爺爺,您又再度光臨啦!今刻想吃點啥呢?」此刻,再天猛然而醒,定睛一看,眼前的伙計,不正是好兄弟-地瓜嗎?

傻愣的地瓜似乎一時沒認出再天,還高興地繼續招呼著:「林爺爺今天帶了新客人來啊?哇,這位公子哥好英俊瀟灑呀,快進來快進來,林氏酒館今日的菜餚是由掌家奶奶親自掌廚呢,兩位真是特有口服呢!」

走進酒樓裡,往上望去,一樓到三樓的座位,滿滿的人潮,桌上的佳餚美酒,光用看的都意猶未盡,再天不禁吞了吞口水,五臟肺腑已不聽使喚的咕嚕咕嚕叫著。

「天兒,我們去五樓吧,那兒遠眺的風景,可美麗的呢!」老爺子似乎已非常熟悉這裡,示意著長得像地瓜的小伙計去稟報餐點,便與再天緩慢的一階一階往樓上前去。

每層樓的裝飾看似都經過特別設計,中西合璧的風格,華而不誇,東方的神祕樸實融合西方的典雅莊嚴,真的與金門這座單調的小島有點違和,更何況是在這混亂的清末民初。

「汝在想啥呢?爺爺知道汝餓了,放心,今日是大掌家親自下廚,絕對會讓天兒大開眼界。」

很快的,五樓已到,一道華麗的大門已為我們敞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華美的大桌,無任何客人在這裡,頓時顯得十分清靜。

「掌家的每次都會為吾爺準備這最好的位子,真是感激她了,也不容易啊,在這亂世,一個女人扛起整個家族大業……」再天陷入了沉思,同時也自動的幫老爺子拉開椅子,兩人靜靜的坐下,等待著菜餚的到來。

遠方望去,海邊的風光近在直尺,看著曾與自己最熟悉的那片海,但最熟悉的人已不再,心情五味雜陳的再天,為自己與老爺子各斟了一杯高粱酒,豪邁的飲下。

「娃兒怎還沒上菜就先喝了啊!要喝也要先等菜來嘛!」老爺子用拐杖戳戳再天的腳,不久後,就聽到大批的腳步聲襲來。

門一開,成對的僕人,每人手上各捧著一道菜,像軍隊般有秩序地將桌上擺滿,一眨眼,將近十道的佳餚就已落在再天眼下,如藝術品般閃閃發亮。

再天仔細的端倪著:紅燒排骨芋頭、燕菜什錦羹、悶蒸黃魚、水煮白丁蝦、炸蚵仔酥和蚵仔煎、快炒沙蟲、嗆辣高粱蟹、紅燒黃牛全部位、冷凍豬腳蹄旁、全土雞冷拼盤及一大碗的花蛤紫菜湯。

「全是掌家的拿手好菜啊,天兒趕緊吃吧。」老爺子笑嘻嘻遞了雙筷子給再天,早已被飢餓啃食的他,不等僕人們退下,便一口吃肉、一口喝酒的大嚼起眼前的山珍海味。

「退下吧你們,辛苦了,這是今各最後一場次,明天大家好好歇息。」一陣莊嚴但溫柔的女聲傳來,再天還來不及抬頭,便繼續聽女聲繼續。

「聽聞林爺今帶了個公子哥來?真是給本家賞光了,瞧這娃兒吃得如此起勁,看來吾老我的手藝還算可以呢。」

喝下了第三杯高粱酒,再天才緩緩抬起頭,看到位貌似清朝皇太后、卻富西方女皇氣質的中年女子,正與老爺子搭笑著。

不知道是酒精的發酵,還是昏心的迷茫,再天彷彿看到心寧站在眼前,趕緊甩了甩頭,努力的使自己清醒。

還是去廁所洗把臉吧?再天這樣的想著。

「兩位人家,晚輩我告退一下,容小兒去梳洗一般,掌家阿姨,您的菜真是天下絕品呢!」女子朝我嗝嗝笑道:「能讓小哥這樣稱讚,咱家真擔當不起,啊還有,姨已一把年紀了,可以當小哥的祖母啦。」

林爺也在旁邊一搭一唱著:「掌家如此保養得宜,不知道有多少小夥子的熱烈追求呢,誰相信妳與我差不多歲數呢。」

已走到門口的再天不禁又驚訝一番:與老爺子差不多?那也接近五十歲數了,可真是不科學呀。

廁所設在一樓,再天匆匆地走下,就再要彎進去廁所那刻,與長得像地瓜的小伙計撞個正著。

「啊……英俊小哥……吃飽了嗎?這酒……真棒!」看他似乎喝醉了,再天一把抓起他的領子,朝他的兩頰用力拍了幾下:「仔細看看我,認得我嗎?」

小伙計這才定睛注視著再天的臉,驚呼道:「啊天哥!是你嗎?真的是你嗎!!」再天拿起頸上的玉片晃了晃,露出了手臂上的胎記,小伙計這才冷靜下來。

「話說,你是怎麼到這林家酒樓的?我到這裡的時候,就沒再見著你們。」再天扶著地瓜坐了下來,這時已是下午時分,潮湧的人群已填飽肚子,散場的安靜無聲。

地瓜無奈的搖搖頭,苦笑的表情帶走了他原有的活潑與搞笑:「唉……這真是說來話長啊,我還以為是不是已經生命結束、再也見不到你們了,沒想到,真的還有時代交替這種神奇事啊。」

再天豎起耳朵,語重心長的,開始聽著地瓜的娓娓道來。





當我的眼睛一張開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後浦大街的市集裡,那時剛好是早上,整個菜市場好不熱鬧,做生意的、買東西的、批發貨的應有盡有,不過一眼望去,怎麼都是婦女占多數啊?男人明顯少了很多,於是我趕緊起身,向旁邊一位賣蔬菜的嬤嬤問道:「請問一下,這街上生意興隆,怎麼都見不著男人呢?」

「都南下去做生意啦,現在時局動亂,待在金門沒有什麼出路,加上內地戰爭不斷,許多人也被徵招打仗去啦!」什麼!下南洋、內地戰爭,這不是清末民初的時局嗎?我剛剛不是還在太武山上,拿著相機與天哥和心寧姐在一起的嗎?

為了證實,我又向嬤嬤問道:「嬤嬤,不好意思,請問一下今天是幾年幾月幾號啊?」嬤嬤皺了皺眉頭,指指旁邊老舊壁牆上掛著的月曆:民國八年。

八年!?這不正是爺爺年輕力壯、當兵的那個年代嗎?我捏捏自己的臉頰、狠狠地拍了自己一巴掌,黝黑的皮膚馬上變得紅潤,火辣辣的痛感油然而生,這才相信自己不是在作夢,而是真真實實的回到了這時代。

「小兄弟你打從哪兒來啊?嬤嬤看你這身打扮不太像本地人,渾身髒兮兮的,不會是偷渡來的吧?」見嬤嬤開始對我開始懷疑,我急忙解釋道:「嬤嬤別誤會了,咱家祖上也是商人,現在時局紛亂,在戰爭時與家人分散,輾轉間就一個人到金門避禍了。」

嬤嬤點了點頭,不發一語的繼續整理腳前的青菜。這時,一陣低沉的吼聲從我的肚皮了傳出,才想起已好尚片刻沒有進食,五臟六腑開始向自己抗議。

「啊……那個……嬤嬤,您可以給我一條地瓜嗎?」

嬤嬤隨手挑起一個,慢慢的遞給了過來,飢腸轆轆的我已無暇管那是多麼粗糙的食物,便狼吞虎嚥了嚼起,不到五分鐘,連外皮都吃得一乾二淨,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嬤嬤向我伸出了手:「吃完該付錢啊,一條五毛。」摸摸口袋,這才想起自己身分無文,便搔搔頭:「嬤嬤,那個……看在我剛到金門的份上,這地瓜的錢,可以先免了嗎?」

「你這什麼道理,咱也是要養家糊口的啊!我看你根本就是藉戰亂為由,到處騙吃騙喝的小混混吧,我現在馬上就去通報衙門,你別想這樣離開。」

我慌了,因為我真的什麼都沒有。難道真要這樣被捉走了嗎?此時,一陣溫柔且磁性的女聲,從後頭傳來。

「江姐,今天的芋頭要個十斤。」我和嬤嬤同時看著這女子,而女子像是不知道什麼事的,親切的看著我們。

嬤嬤像看到救星似的,劈頭就像女子數落剛才發生的事情,而我就像個犯錯的小孩縮在一旁,不敢發一語。

聽完事情的女子,只輕微的點了點頭,隨身從那華麗的衣裳中掏出一張銀票,然後拿起那一大袋芋頭:「嬤嬤,不用找錢了,還有這小兄弟的地瓜錢,我也幫他付了吧。」

女子回頭朝了我笑了笑,便提起那一袋芋頭,往模範街的方向前去。我看著她的背影,心裡興起無限感激。

「一定要好好感激她的啊!」於是我決定尾隨著她,找個適當時間,當面跟她說聲謝謝。

就這樣走啊走,女子來到一棟豪華的大酒樓前,我抬頭一望,「林氏」兩個大字刻雕在招牌上,正在觀看之餘,女子冷不防的轉過身看著我,而我也被女子的舉動嚇得渾身顫慄。

「小兄弟,你跟著我做什麼?」仔細看著女子的眼睛彷彿有一股魔力,快要把人吸進去似的神秘。

「痾…痾……我……痾……謝謝。」不知道是害臊還是害怕,我低頭結巴的呢喃著。

女子笑了笑,向我揮了揮手:「進來吧小兄弟,有什麼事,進酒樓裡跟大娘談談。」

就這樣,我一步一步的,踏入這從此落腳的地方。





大娘拉著我的手,來到一樓的收銀櫃前,拿出帳本翻了翻清算,同時聊天似的問著我:「看你一副精明樣,不太像是那些倭寇土匪,好手好腳的怎沒去掙個工作呢?」看到大娘好像對我已無戒心,才鬆了口氣。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這裡,可能是被什麼東西打到,所以整個記憶都混亂了。」

大娘摸了摸額頭,輕聲嘆息:「唉……可憐的孩子,在這個時局,一人無親,不如……留下來在這工作,當大娘的伙計吧。」

啊!?還來不及搭話,大娘仍然投出了笑容:「雖然林氏酒館目前不缺人,但看你跟我有緣,大娘的兒子個個都從軍去了,也好給我個相伴。」

一切來的太突然,我只知道眼前的人是解救自己的關鍵,便連忙跪下來道謝:「謝謝大娘!謝謝大娘!小的命是您解救的,今後無論發生何事,我必定為您效力到底!」

有些驚訝的大娘趕忙扶起我:「小兄弟多心了,大娘承擔不起,快快起,話說,大娘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呢,嗯?」

「我……我叫地瓜。」每次自我介紹總是不好意思,看著大娘嫵媚的眼睛,我又臉紅了。

「地瓜啊……嗯……是因為你愛吃地瓜嗎?跟我的孩子還真是像呢,只可惜,身為娘的,卻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大娘看了一下大門口夕陽的倒影,沉思了片刻。

不過隨後大娘很快的醒了過來:「來吧,做個伙計也不是那麼容易的,這幾天你可能要辛苦一點,好好跟著大娘學習,酒館這麼大,客人數很多,小細節都要注意到,可別出差錯了。」

「是的,遵命!」稍息立正站好,果然是當兵後的自然反應。

大娘嗝嗝笑著:「好像我那軍人兒子,那麼的威風。來吧,明天有許多的大官員要來酒館舉行宴會,我先帶你去樓上的閣樓歇息,晚上我在交代你明天要做些什麼。」

就這樣,我隨著大娘走上那華麗的階梯,四樓是專門給僕人與伙計們住的房間,大娘指了指走廊盡頭最後一間,示意我趕緊進去。

「過幾天等休息日,大娘在帶你去街上買些新衣裳,房間裡的東西如果還有缺什麼,儘管跟大娘說,以後這就是你的家了。」

一個轉身,大娘就安靜下樓去了。我進到房間裡,坐在椅子上,呆愣著看著牆上的鏡子,思考著這不可思議的經歷,同時,也想著,再天哥與心寧姐,現在又是身在何處呢?





說到這裡,再天打了一個大嗝,打斷了地瓜的敘述:「啊哈,真抱歉,天哥吃得太飽了,也真是奇遇啊,來到這後,我們就彼此分散了,也遇到不同奇妙的人,但居然又註定似的在這相遇。」

地瓜搔了搔腦袋,又繼續娓娓道來:「林氏酒樓幾乎天天客滿,上自在位官員、下自民間老百姓,無一不愛林氏的菜餚,據說,除了從清代就祖傳下來的廚藝秘方以外,最吸引的人,便是大娘那耐人尋味且神祕的談吐與氣質,不管是黑道與白道,都與她相處合宜呢。」

「瞧你這樣稱讚大娘,才剛進圈子就被寵壞了,嗯?」再天點點他的額頭笑道。

地瓜從懷裡悄悄地拿出一小牛皮捲袋,將裏頭的東西傾倒而出,再天定睛一看,居然是各式各樣的珠寶首飾,或是一些微小的金銀飾品,這在當時來說,可是富裕人家或是政府官員才能擁有的東西。

「大娘對我似乎格外的好,總是指派我去接待那些達官顯貴。天哥不是我在說,就連身在現代的我們,都還未曾看過如此奢華權富的貌容,我連只是幫斟一杯酒,他們都是一手把的黃金直接給小費呢。」

這林氏酒樓真是來頭不小、名不虛傳啊!怪不得老爺子會如此引以為傲,再天拿起其中一串銀項鍊把玩著,細細的看著在環節中,流動的水晶明珠。

「說老實話,除了那些金衣銀衣的老大官員們,我發現原來金門島自古以來真的是以產美女出名耶!時常看到一些名媛貴婦或是大佳閨秀來找大娘攀談吟唱,而我……」

當場扒了地瓜的頭一記,再天知道他的色性子又犯了:「怎麼?是要跟我炫耀大娘都要你專門服侍她們是吧,怪不得盡是些女人的裝飾用品。」

賊賊的笑容掛在嘴邊,卻又笑的那麼傻、那麼天真,看來地瓜在這裡真的生活的不錯,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天公疼憨人。

「不過啊天哥,可別說弟弟虧待你,因為我一直相信只要待下去,就可以見到你和心寧姐,為此,我也特別幫你保留了一件小寶物,打算在一見面時,給你當作驚喜。」

一刻的驚訝,再天攤開雙手,向著地瓜:「那就恭敬不如從命,讓哥哥看看有什麼稀世珍寶吧。」

亮的閃閃發光,直射的差點睜不開眼,映入眼前的,是一條由純金打造的刀型玉珮,與我身上掛的那條玉片,似乎有不謀而合之感。

「話說這條玉珮啊……」地瓜開始回想是從哪兒得來的,而此時,中年女子正攙扶老爺子,一步一步從樓上走下來。

老爺子清清喉嚨:「想說汝怎麼去廁所這麼久呢天兒?原來是與小伙計搭上啦。」大娘微笑示意著,地瓜知道自己該收起話題,便對著再天眨眨眼,轉身溜進了廚房裡。

「感謝公子與林爺今天大駕光臨寒舍,還請兩位今後多多指教。」大娘送我們到大門口,揮擺著那優柔的衣袖,便轉身默入已拉起鐵欄的林氏酒館。

走在後浦街上,再天與老爺子飽意十足,一陣大聲的嗝從林爺的嘴裡發出,再天踢著路上的小石子,回味著剛剛與地瓜的愉快對談。

「林爺,話說金門現在雖然處於時局紛擾的時期,但島上的達官顯貴,生活也好像過的還安逸無適的樣子。」

老爺子點點頭表示同意,指著前面往總兵署的方向:「吾老帶著汝去那兒瞧瞧,天兒就能了解其中的原因了。」

日漸傍晚,夕陽在古厝的瓦片上,照射出歷史的痕跡,風獅爺矗立著,守護著這被風沙吹彿的金門小島。





總兵署,嗯,在再天的理解力裡,就是金門人口中的衙門。一少一老停留在門口,戒備森嚴的氣氛,讓兩人都快停止了呼吸。

「坐吧,來聽爺爺講古,到這裡,可不能不提金門的風獅爺將軍。」旁邊有棵大榕樹,我與老爺子便各自挑了個石椅而坐,而旁邊,剛好也擺放著,一尊威武的風獅爺像。

「我說的風獅爺將軍,就是現今金門四大家的黃家,其中的一個後代,也是現在金門最高軍師令-黃俊甫先生。」

黃俊甫?再天突然間想起了什麼,卻怎麼也記不得這個熟悉但陌生的名字,只好歪著頭,聽著老爺子繼續說道。

「金門自古處於沿海地帶,又是戰事的要塞陣地,在對岸的祖國內亂之際,倭寇土匪在海邊常常騷擾和打劫人民,老百姓們無一不人心惶惶,然而金門土地貧脊,如果只靠農業過活,必定無法養家。所以多數男人才選擇鋌而走險,下南洋與東洋,就算要與險惡的海波搏鬥,也要拚最後一個生存的機會。」

一片葉子從樹上飄落林爺的腳前,他慢慢地撿起,把玩著。

「所以就如你所看到一般,金門島上,女人多於男人,但這樣不是會更危險了嗎?倭寇與土匪們以為他們逮著了大好機會,正計畫著在某個夜黑風高的夜晚,登入金門的后湖海堤,卻沒有想到這樣的風聲,已經傳到對岸的一連軍事隊伍,讓他們的計畫,完全的支離破碎。」

「就是您提到的黃俊甫將軍嗎?」再天好奇的問道。

老爺子摸了摸鬍子:「是啊,那時,黃將軍一接到消息,便命令整個連埋首於后湖海堤,那時他所率領的隊伍,剛好是軍隊中最嚴苛且神祕的海龍神兵,連中每一個人個個是海裡蛟龍,常常在敵人還沒登入陸地時,就在水中以你所想不到的方式,無聲無息地把你解決。」

海龍神兵,再天想起了地瓜,被操練的那段日子真是改變了他不少,想起自己前不久時還在那寧靜的海邊,吹著海風、輕鬆的享受巡防的日子,沒想到眨眼間,卻落入了一個顛倒的時代。





離開林氏酒樓的往後多日,再天隨著林老爺子走遍了金門各處,每到一個地方,林老爺子總是能說上一段歷史或故事,讓再天也越來越了解金門的風土民情與歷史淵源。

這天,林老爺子突然說著想去海邊走走,再天便隨身穿了件黑色無袖、卡奇黃褲,便尾隨著老爺子,前往了戒備森嚴的海灘。

「現在是非常時期,海堤邊還正式管轄著,我們也只能站在外圍,遙望這一望無際的大海。」老爺子感嘆著。

「內地的金門軍隊們,現在都還在奮鬥著嗎?」再天想著之前在歷史課本上所說的那些事件和戰役,難道在掉入這時空交錯的年代,自己也即將遇到了嗎?

老爺兒點點頭,此時,突然從背面傳了一陣腳步聲。

「喂!現在是軍事演習中,你們兩個在這裡幹什麼!」回過頭,是一位正值而立之年的挺拔男子,深邃的鷹眼間散發出一股銳不可擋的英氣。

林老爺子瞇了眼看了一看:「呀!這不是俊甫大將軍最引以為傲的兒子-黃瑞城公子嗎!?吳老三生有幸能見上官一眼,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男子臉色瞬間柔和了起來:「原來是金門家喻戶曉的私塾老師林老爺!小的不識泰山,剛剛如有冒犯,還請老人家多多恕罪。」接著轉頭望向再天。

「這位是……?」男子從頭到尾打量了再天一番,露出了狐疑且驚訝的表情。

老爺子拍拍再天的肩:「他是我遠房親戚的孩子啊,可憐他因時局戰亂,雙親都死於內戰,便託付給我這老先生照顧。」

男子似乎特別信於林老爺子的話,不僅看再天的表情變得十分溫和,連原本警戒的狀態,都逐漸鬆懈。

「既然都來到這裡,那小的就請兩位去休息處歇個息、喝杯茶,待會不久後要發彈試驗了,待在戶外也不甚安全。」

再天與老爺子便跟隨著男子走入海邊小徑,四周被碉堡與軍事戰備環繞著,濃濃的戰爭氣息,深深感染在這一片平靜的海灘。

觀測所裡意外的寬敞,裏頭坐著裡幾個士兵,一看到我們進來了,便個個起身鞠躬問好。

「去倒三杯涼茶來,然後待會試彈砲的位置與數量都要量準精確,準備好了立刻回報!」瑞城將軍有條不紊的指揮著,回頭又親切地與咱們攀談著。

「話說這位小兄弟,哥哥還沒請教你的貴姓大名呢。」那對英俊的深邃大眼,再天突然想起了父親,怎麼會與開明如此的相似呢?

「我……我叫再天,黃再天,可以叫我小天就好。」面對著眼前的威武上官,還是不免會有些小緊張,但他親切的態度,讓再天就像多了個哥哥似的,備受關心。

涼茶已一一遞到三人的手中,瑞城哥開心的向咱倆推薦著。

「兩位快嚐嚐!這是前幾天部隊在附近親自採的一條根,泡的茶,清爽、醒腦,又提振體力,對身體各方面都很有益處喔。」

再天一飲而盡,回甘的滋味在喉裡滋潤著,還記得父親在沉思的時候總要來上一杯熱茶。來到金門已好長一段時間,遠在台灣、遠在現代的雙親,不知道過得好不好。

「全員戒備!全員戒備!現值作戰時刻,各單位各部門預備位子,飛彈倒數計時。」一陣雄厚的廣播傳遍整個觀測所,所有人秉住了氣息,時空瞬時凍結,像是小說中一般的情節。

五、四、三、二、一。倒數的聲音響起,飛彈隨即發射,頓時大地一陣搖動,觀測所裡的所有人都摀著耳、抱著頭,以求最安全的掩護。

轟隆隆的砲聲、咚咚咚交錯不斷的槍聲,像是真實身在戰場一樣,已進入軍旅生活這麼久的再天,第一次感受到那本黃頁老書上所說的情節,古寧頭戰役,彷彿就在自己身邊。

「逼……」警鈴再次響起,警備狀態解除,所有人立即回到平常狀態,又恢復了以往的寧靜。

茶已見杯底,瑞城哥禮貌地對我們笑了笑,便吩咐屬下去開軍車,護送老爺子與再天回去。

「今日真是有幸遇到兩位了,以後有機會和時間,咱們約去林氏酒樓喝一杯吧。」一手握著再天、一手握著林老爺子,瑞城哥誠懇地邀請著。

林老爺子笑得合不攏嘴:「還望請黃將軍的邀請呢,吾老必等待候約。」

軍車已來到門口,瑞城哥向著咱倆揮揮手,陽光打在他的笑靨上,甚顯明亮。





輪子慷鐺慷鐺的在柏油路上使轉著,排出的黑氣往後跑著,再天倚靠著車上的軍用沙包,迷惘的看著經過的田間小路,成群成片的高粱,撲嘯著再天的鼻息。

遠方的太武山依舊,多的是思念的鄉愁,林老爺子一路上呢喃著佛經的背誦,而再天,只是呆望著天上的白雲,想著,這似虛似實的時空,還有,心寧那燦爛的笑容,久久揮之不去。





第三章・從軍

早晨的書院,蟲鳴鳥叫已輕輕地喚醒了再天,伸了一伸懶腰,昨晚的好覺,讓再天身心舒暢,望向窗外,林老爺子已在庭院散步著,無不暇意。

「醒了啊天兒,膳房裡有早餐,梳洗過後趕緊去吃吧,今個兒有弟子要來私塾上課呢,吾老得去準備準備。」

說完話,林老爺子就往書房走去,邊走著還提醒著再天:「今個汝就自己到處走走吧!記住別往管制的地方去,安全要自己顧呀。」

再天點點頭,向充滿香氣的膳房走去,一打開門,滿滿豐盛的早餐已擺滿桌,五臟六腑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夾起了一口煎蛋、與燒餅一起配著,濃郁的豆漿一口接著一口,再天數算了一下穿越時代的日子,似乎也經過了很久,另一個曾屬於自己的世界,現在又是如何呢?

摸摸頸上的玉片與刀型玉珮,再天感受到相同且熟悉的觸感,黑衣男子為何針對著玉片而來?地瓜送的東西怎會如此相似?兩者間會是連結了些什麼故事嗎?

「唉……」再天深深地嘆了一口大氣,心裡頭最掛念的,還是那到現在仍未找著的心愛女孩-心寧。在這紛亂的時局,一個女子會是怎樣的處境。

還是再努力找找吧?再天心想著,轉眼間也把桌上的早餐掃空,收拾好了碗盤,便踏出了膳房,向書院的大門走去。

今天的街上比平常更安靜,連平常的婦女小孩都鮮看見,再天突然想起今天好像是拜拜的日子,應該挨家挨戶都在祖厝裡祭拜祖先,難怪大街上沒什麼人。

漫無目的的遊盪著,這段期間雖與林老爺子走遍金門各處,但絲毫沒有得到心寧的一點風聲,偏偏在這空間裡,只有他與地瓜知道心寧的存在,其他人也沒法幫忙。

「嘿〜〜這不是天弟弟嗎,我還想說好熟悉的身影呢,果然沒認錯人!」爽朗的笑聲從後頭傳來,再天轉頭一看,居然是穿著便服的瑞城哥,正赤著腳向自己跑來。

瑞城哥粗大的手掌一下就搭到再天的肩上,不愧是真正有打過仗、操練多年的體格。再天站在旁邊還略顯瘦小,像是爸爸帶著兒子似的,有些逗趣。

「今個怎麼一個人?林老爺子沒跟著一起出來?」

再天搖搖頭:「沒呢,老爺子說今有弟子要來私塾上課,準備講學去了。」

摸摸刮得乾淨的下巴,瑞城哥點點頭,指著前面的冰店,興高采烈地問:「哥哥請你去吃個冰吧,今天的日頭真是熱呢。」

再天靦腆的笑著,便與瑞城共同跨著大步,朝著前頭,招牌大大豎立著:金兵刨冰店。

老舊的電風扇懸掛在斑駁的木天板上轉啊轉,嘎吱嘎吱的聲響迴盪在冰店裡,店裡只有一位正在剝著蚵殼的老嫗,和正在吃冰的瑞城與再天。

大碗的刨冰裡,充滿著滿滿的芋香,芋頭來自於小金門的特產,口感嘗起來確實有一番風味,在配上滑嫩的湯圓、地瓜圓、珍珠,再天嚼得津津有味,滿足感全洋溢在臉上。

「這家冰店是我父親的最愛,之前內戰還沒爆發、我倆還沒分散兩地時,就常常來這裡。」瑞城哥吞下了一口好大的冰。

「瑞城哥是從什麼開始從軍的啊?話說弟弟真想聽哥哥的軍旅故事呢!」再天已不再掩飾心中的好奇,直接了當地發問。

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來這是瑞城哥的習慣,吃下了一顆地瓜圓後,他便調整好自己的座位,挺直身子,準備開始講起。

「話說那年……」一個關於金門的故事即將開始講起,與每個人一樣,或許身在這座充滿歷史風塵的小島上,一個人就是一個故事、一個人就是一段歷史,不斷的流轉、不斷的傳承、不斷的……重演。





出生的那年,是清朝的末世代,溥儀即將被趕下台的時局,中國五千年的帝王制因為革命邁向結束的命運,中國各地軍閥割據,內地戰火連天,民間百姓苦不堪言,紛紛冒著風險出走,只為了生存。

「長官長官!生了啊,是個大胖男娃娃呀!賀喜賀喜啊!」家中聘請的奶媽興沖沖的跑到黃俊甫的指揮所裡,手舞足蹈的慶祝著。

「生了啊?那得趕緊去看明兒。」雖然臉上依舊是嚴肅的表情,但仍然掩蓋不住那為人父的喜悅,黃俊甫急忙跟在奶媽的腳後跟,往黃家大宅前去。

哇哇哇的啼哭聲,還沒進門就已陣陣入耳,打開臥室的門,芬婷正安撫著剛出世的兒子,滿臉的笑容遮住了生產完的疲倦,盡是幸福。

「親愛的,回來啦,快來看看你親愛的孩子。」俊甫低下頭吻了芬婷的額頭,便伸手接過那衣袍中的孩子,輕輕柔柔的,注視著。

原本啼哭的孩子,見到爸爸後,立刻停止了哭泣,用那鷹鈎彎的濃眉大眼看著俊甫,一語不發,專注的過份。

「唷,這孩子真是像我呢,看看那大眼睛,又大又俊,未來一定是個人才!」

俊甫自鳴得意的模樣,芬婷在旁也看得不禁笑了:「你的寶貝兒子,在你嘴裡什麼都優秀,別也一直陶醉其中,等你回來就是等著取名呢。」

俊甫慢慢的將孩子放回芬婷的懷中,在房裡左踏步、右踏步的來回走返著,搔著腦袋,百思不得其想。

「爺兒學歷不高,對於取名字這檔事……還真是為難我,不然親愛的,妳有什麼建議嗎?」俊甫深情又帶著祈求的神情,芬婷噗哧笑了一聲。

「遇到這種事,你就什麼都要問我了?當年娶我時怎不先問問我一聲,嗯?」

芬婷老愛拿陳年往事來開俊甫的玩笑,兩人雖已步入父母親的階段,卻依然保有當年那青澀的少年風味。

「我……啊哈哈,就別提了嘛,怪害臊的。」原來兒時的俊甫與芬婷本就是鄰居,黃家是地方上有名的軍人世家,而芬婷家只是間小小的紡織廠,但也是因為一件軍服,才開始了兩人的相知相惜。

還記得那年俊甫才十五歲,正是與同儕上山下海、到處跑遍的頑皮年紀,身上流著軍人的血液,自然帶著冒險且大膽的個性。在一次的爬樹採水果之際,俊甫又再次劃破了自己穿著的衣裳,而且這次還剛好在胸口正中央,讓他煩惱不已。

「哎呀,該怎麼辦!已經第五次弄破衣服了,母親一定不會原諒我,這套衣服又不能仿製,該如何是好?」原來這衣服不是普通的衣服,而是黃家歷代傳下來的軍服,象徵著黃家在軍界永不動搖的地位,和那輝煌戰績的名聲。

俊甫邊煩惱著,但還是一步步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此時,剛好經過了芬婷家的紡織廠,他抬起頭往裡頭瞧了瞧,剛巧看見年少的芳婷,在整理梳洗著,那剛紡好的細緻薄紗。

悄悄的來到跟前,俊甫輕聲地問道:「啊……請問?」芳婷抬頭望,頓時的楞了片刻。

俊甫似乎被芳婷的直視有些嚇著:「啊啊……我不是壞人,妳別抓我、別抓我。」

芳婷原本受楞的情緒,因為俊甫滑稽的語氣而嫣然一笑:「您是隔壁黃氏的大少爺吧,區區紡織廠小女怎敢得罪大人呢?」順手將一旁的薄紗擺放整齊,看來是已完成梳洗。

俊甫還在那而傻站著時,眼尖的芳婷立刻注意到他衣服胸前的大裂痕,指指著:「記得這不是黃家引以為傲的傳家寶嗎?怎麼現在?」

「我……我一個頑皮和不注意,被大樹枝勾著了,還想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呢。」

俊甫低下頭,玩玩手指,難為的表情顯露在那青澀的臉上。

芳婷看了看、想了想,向俊甫伸手著:「脫下來吧,給我三小時,你在這裡坐著等我,沒看到我出來前不准離開。」

雖然帶著狐疑的態度,俊甫仍然慢慢地脫下軍服,芳婷接過以後,便頭也不回的往紡織房裡走去,徒留俊甫一個人,在那無聊的待著。

仔細看看方圓十餘裡,紡織廠房、染紗廠房,還有各式各樣不知道是什麼功能的建築,跟自己家真是大不相同,俊甫好奇地打量著。

「就在自己家裡隔壁,卻從來都不熟識這戶人家,也難怪,打仗的和紡紗的,能沾上什麼邊?」一陣微風吹來,俊甫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大呵欠,仰臥在旁邊的一棵榕樹,不禁覺的睡去。

烽火連天,砲彈像灑花似的落在土地,人群四處奔竄,像是無頭老鼠,俊甫感受到耳旁一陣轟炸聲,便再也聽不到自己的心跳聲……

「啊……」火辣辣的手掌拍打著自己,睜開眼睛,芳婷正瞪著自己。

「做惡夢了啊?大呼小叫的,不知道這樣會吵醒廠房的工人嗎?哪,拿去!」

芳婷將軍服丟給了俊甫,便拿起旁邊的水桶與梳洗好的薄紗,自顧自地往裡頭走去,留下一臉錯愕的俊甫,待在原地。

「快回去吧!讓別人看到一個軍家少爺闖到民宅可不是那麼好的事。」雖然頭也沒回,卻仍然拋下了一句豪爽的女聲,看來這個女孩,不是想像中的簡單。

拿起軍服看了一看,原本裂的衣縫已縫補的完好無缺;老舊的材質因清洗過如革新一般,聞了聞,還散發出一股淡淡的百合花香氣,清新的感覺瀰漫在鼻息,好似滿足。

「真是感謝她了呢!」除了感謝,俊甫也感受到不用挨罵的情緒,頓時心裡的大石頭便放了下來,開心的一蹦一跳,吹著口哨回家去。





過了數日,俊甫被父親喚到大廳前,一見父親一臉嚴肅,準沒個好事。

「前幾天你去哪兒啦!老陳跟我報告說那天你到宵禁了才回家,太久沒抽你就皮在癢了嗎!」

俊甫了解父親的個性,雖來的快去的快,但只要觸犯到他的禁忌,討來的只是一頓打,頓時啞口無聲、不敢應答。

父親從背後拿出那套軍服,指指衣服上的鮮豔:「還有,這衣服何時變的如此新?老子可從來沒有清洗過的啊,那天老陳說看你進了老子的房,是穿了這件衣服吧?」

面對著父親的連連逼問,俊甫只好把那天發生的經過,一五一十的告訴父親,只有把衣服弄出裂縫的那事沒說,就隱瞞過去吧。

「原來是這樣啊,嗯嗯嗯〜〜」,父親撫摸著下巴,似乎很滿意的猛點頭,忽然朝著外頭大喊:「來人啊!」

滿頭白髮的老陳,跑著笨拙的腳步,一鈍一鈍的來到父親面前:「老爺喚奴才有什麼事情交代嗎?」

「今晚兒,所有下僕們,管帳房的,去挑那最豪華的珠寶與最昂貴的金條;管膳房的,去準備滿席的山珍海宴,爺明天要幫兒提親啦!」

提親!?俊甫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父親,而父親突然一改以往嚴厲的神情,溫柔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想想爺兒也到了一定的年紀,該是把黃家大掌的位子交付於你,你到了這年紀,也該為你討房媳婦,聽你剛剛描述隔壁紡織廠的那位姑娘,人品似乎挺好,以後你出外打仗,家裡也有個人可以照料黃氏家業。」

突如其來的匆促決定,就這樣結下了兩人的姻緣。三年後,俊甫正值英氣逼人的十八歲,正式接掌了父親的將軍位子,也在同年,生下了一個胖娃娃兒子。

「好嘛親愛的夫人,讓夫君好好的想一想。」拗不過芬婷的精明嘴巴,俊甫只好低頭開始沉思,細想著。

牆壁上貼著過年沒撕掉的春聯,( 瑞福臨滿 )四個大字映入眼簾,俊甫突然靈機一動、拍手叫好:「我想到了!就取名就瑞城吧!黃瑞城!」

芬婷笑了笑:「這其中有什麼含意嗎?」懷裡的孩子睡了,呼吸聽起來都覺得悅耳。

「瑞,是吉祥富貴平安的意思,這孩子必定能為黃家帶來福氣;城,是保佑黃家軍業可以永遠持守著,保護整個祖國江山。」

兩人相視而笑,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幸福。





不知不覺,我與瑞城哥的兩碗冰都已空空見底,瑞城哥擦擦嘴巴,稍微停下了話題。

「瑞城哥的出生真是一個很大的喜事呢,那之後呢?」再天對後續的故事越來越感興趣。

「後來啊……」冰店的伙計拿了一盤水果出來,點點頭向瑞城哥示意著,瑞城哥向他舉了個手勢,伙計便悄悄的退下。

隨著長大之際,整個中國與國際氛圍日漸緊張,清朝政府正式結束了五千年的帝王制,身為軍閥大家的黃氏,自然而然成為戰爭的領頭。

而大部分的時間,我的父親-黃俊甫,就是在四處征戰,而我因為還沒到從軍的年齡,便被安排到當時最有名的軍校接受訓練。

「瑞城啊瑞城〜」正中午時分,操槍訓練才剛結束,我便聞耳聽見一陣溫柔的女聲傳來。

只見其他的軍事長官和同學們紛紛站立起來,畢恭畢敬的向前方敬禮,而我知道,是芳婷,也就是我的母親,專程為我送便當來了。

只見她一手拿著便當、一手擦著額頭上的汗水,帶著興奮的神情向我前來:「來來來,媽媽今天為你做了你最喜歡的紅燒排骨,哎呀,你看看你……」

遞給我了便當後,母親稍微挺了一下腳跟,摸了摸我的額頭:「真像你父親少年的時候,尤其是這鷹鈎的俊眼……」

我輕輕摟了摟母親,這些年父親雖然沒有出現在我的童年裡,但母親身兼父職,一路拉拔我到進軍校,吃穿與關懷照顧從來沒有給我少過,想到這裡,我也為母親從不訴說的辛酸,感到心疼。

「回去吧媽媽,今日操完課,我會回家與你一同吃飯。」用著溫柔的語氣說著,母親似乎期待又欲言又止,向我揮揮手,就向軍校的大門口離去。

或許天生血液裡流著征戰的基因,我的聰明才略與高明的作戰技術傳遍了整個軍校上下,不到兩年的時間,我便以最高成績從軍校畢業,很快的,就被分發到戰爭重地,擔任史上最年輕的指揮官。

「東北十五方向,架準,充砲後倒數十秒,請回報。」這是一個從二十歲的少年官嘴裡所出的指令。記得小時候曾聽母親提及,當時住在父親家隔壁時,就常常聽見父親一個人在花園裡,練習著這些軍令指示,沒想到,現在也遺傳到了我。

「不知道父親與母親現在過得如何呢?」雖然同在中國這塊土地上,但三人卻距離數十萬千里,戰爭的紛擾,讓每天的生活都是膽戰心驚。

「長官!長官!有從黑龍江那打來的電報,看來是黃大將軍來電。」是父親!我趕忙接過細看,內容如下:

「親愛的吾兒,請放心,雖然父親身處惡劣環境,但堅忍不拔的軍隊仍然保持著激昂的戰鬥力,我們勝戰連連,等候父親一一把各大軍閥剷除,便會與你母子倆天倫之樂。」

幸虧是好消息,不然最辛苦的莫過於是母親,最摯愛且最重要的兩個人都在戰火中,想想她一個女人家,必定每天懸掛著那顆心。

「然後呢〜〜然後呢〜〜」再天聽故事又聽的餓起來,便招招店小二,要再來一份仙草冰。

瑞城哥笑了笑:「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特別眷顧黃家,在我兩父子的相互幫助下,各大軍閥一一被殲滅,只剩下最後一個冥頑不靈的頭惡煩惱-張氏。」

再天突然嗆到了一下,腦海裡迅速閃過黑衣男子,那冷酷的眼神。

「天弟還好吧?吃慢點吃慢點,別噎著了。」瑞城哥拍拍再天的肩,繼續講著。

張氏最難纏的地方,便是他形影無蹤的埋首位置,還有與我們相當的水蛙技術,父親曾經有一連的士兵,一半以上死於張氏的軍隊,而且據父親的回報,他們必定在殺人後砍下人頭,手段血腥殘忍。

那時,大家都環顧著這兩大軍家會火拚到什麼程度,況且除了我們這兩大軍閥的爭鬥,中國的整個時局還是由共軍和國民黨軍在互相爭奪著,一切除了用混亂來比喻,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

就在一次四川圍剿戰中,父親與我相約用三面夾擊的策略,準備攻下張氏的最大本營,好銼銼他們近日來囂張的舉動。然而,意想不到,等候我們的,居然是我與父親畢生從軍以來,蒞臨到最大的一次災難。

就在我們備好戰鬥位置,所有連與隊都埋伏已好,準備攻擊的目標地點,突然站立了一個紅衣軍,看上去應該是共軍的同胞。

父親立刻發出廣播:「底下的共軍兄弟,你何等在那兒?」那位紅衣軍向著我們快速的揮手,擺出了求救的訊號。

父親才剛要下令,我拉拉他的衣摺:「這不會是個陷阱誘餌吧?」父親隨即低頭沉思片刻。

「派一位下軍下去看看。」隨後便有一連中的一位探哨兵,揹著槍向那紅衣共軍走去。

只見下兵與共軍比手畫腳了一回,便看著共軍尾隨著我方的下軍,往我們埋伏的方向前來,看來應該是無大礙。

然而,就在距離一百公尺時,共軍同胞突然停下腳步,上前衝刺,拿出懷裡的尖刀,迅雷不及掩耳的砍下我方下軍的首級,隨即又從肚兜裡拿出一個牛皮袋,往深谷下一丟,人也跟著往下跳。

蹦!!!!!一陣迷霧立刻瀰漫了整個山谷,強烈的氣味以擋不住的速度侵襲了黃氏的五萬大軍,父親看苗頭不對,不安的看著前方。

「完了,是毒氣,還是斃命的那種!」我趕緊指揮著各部隊與各部門,全員馬上啟動防毒裝置,以抵擋這突如其來的偷襲。

但就在準備防毒裝備之時,山谷下出現了一大群也穿著防毒裝備的人,往我方前來。

而這時,耳旁只傳來:「將軍,不好啦不好啦!我方的防毒裝備被偷的只剩三分之一,怕是沒法給全體軍隊了。」

「先給前衛軍!讓他們下去瞧瞧,趁毒氣還沒散播全軍,把握時間爭取後備。」一聲令下後,二萬的前衛軍立刻全副武裝,往山谷下直走。

另一群穿著防毒裝備的人群見我們前來,人人立刻從身上掏出了一隻隻擦的發黑的閃彈槍,對著我方,漫無目的掃射,擊完之餘,立刻一手尖刀、一手斧頭,朝著我軍大撲。

山谷在此時已是一片紫、一片紅,紫的是毒氣瀰漫,紅的是血染大地,這不知打從哪來的奇異人物們,居然跟我軍打的不分上下,而且因為毒氣的干擾,近看情勢,似乎非常不利。

「大將軍!大將軍,前方傳來消息,對方的埋伏兵個個身上帶著炸彈,看來今天他們是要以人數犧牲,來打這場硬戰,將軍現在該……?」

長到這麼大,我第一次從父親的神情裡看出了慌張,只見父親強忍著不安的情緒望向我:「瑞城,看來這次局勢要失手了,你帶著兩萬軍趕緊退守,回到本營後,拿走一半的軍糧軍備,帶著軍隊與家裡,立刻離開中國!」

離開中國……那父親要我去哪兒呢?還沒問,父親拿出一袋雜物塞在我手中。

「去金門!保護好媽媽!老子出生入死,也要保住最重要的東西!」被父親狠狠地推了一把,我立即整頓好兩萬大軍,與父親從此分道揚鑣。

瑞城哥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至此那次大戰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本人。」憂傷的氣息瀰漫在空氣中,彷彿當年的慘痛歷史,又再度重演。

「所以……瑞城哥就從此駐守金門了?」外頭的夕陽開始下沉,一天即將面臨結束。

「是啊,在也、再也沒有離開過這個小島。」瑞城哥低著頭,像是想起了什麼。

他從頸上拿起一塊翠玉,輕輕的、溫柔的撫摸著:「這是母親最後留下來的遺物,到金門不久後,她因身體不好和思念父親,早早就離開了人世。」

我拍拍瑞城哥的肩膀,表示哀悼與安慰,又帶著最後一個疑問,想釐清個明白。

「那現在你父親……哦……就是俊甫大將軍,現在的情況究竟是?」

異常的冷靜氣氛,瑞城哥只是慢慢地搔搔頭,聳了個肩,也帶著疑惑的神情。

「之後的消息,都是連上的上尉捎電報給我的,據聽說,上次那場四川之戰,原來是共軍為了利益才與張氏聯手,而在那次將我軍打垮之後,共軍又與國民黨軍達成秘密協議,兩黨軍強力合作,一舉殲滅了殘忍的張氏,軍閥的時代就此落寞。」

店裡的老嫗收起了蚵籃,充滿皺紋的臉朝我們笑了一笑,店小二也前來將我們的冰碗收拾,意味著準備關店了,我們也準備起身離開。

走回軍營的路上,瑞城哥接續未完的話:「後來共軍與國軍也起了內鬨,反而打起了國共內戰,或許是那次戰爭的陰影,父親投奔了國民黨軍,因為軍備與軍糧的提供,國民黨軍也相當禮遇我父親,上次上尉才打來電報,說現在父親也不再上前線,只在黨部提供戰略分析,也算是得了清福。」

月亮高掛天,夜晚已籠罩整個金門,紛蕭吵雜,在這一刻都得了寧靜,我們不知不覺走到了軍營門口,瑞城哥突然很認真地看著我問道:「你說……你也姓黃,那也算是黃家的人,有緣遇見,看你的感覺裡也有一股俠傲之氣……要來跟隨我嗎?」

跟隨?瑞城哥不等我的反應,拋下一句:「歡迎加入黃氏海龍金兵,從軍吧!」

第四章・戰爭

書院的寧靜,與軍營中的緊張形成對比,瑞城哥通知我一個星期後正式入軍,好幫忙打理軍中的行政事務。

再天望著天花板,想著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逐漸習慣了這種遷息萬變的感覺,不爭氣的肚子也在此時咕嚕咕嚕叫著,起了個身,準備與林老爺子共度一個悠閒的早餐時間。

膳食房裡像往常一樣,縷縷的輕煙、渺渺的香氣,打開門,只見林老爺子慵懶的嚼著燒餅,嘴角還帶著幾粒芝麻。

「天兒,醒啦?難得今個兒這麼早起,咱爺倆好久沒出去散散步了呀。」一碗廣東粥向再天推了過來。

剛煮好的熱氣蒸騰,再天一口一口的舀著,今天的蚵仔格外的多,鮮甜的滋味溢滿整口,好不滿足。

「是啊爺爺,不過……再過一個星期,天兒就要從軍,不能每天陪伴您老人家了。」再天低著頭回答。

林老爺子愣了片刻,恍了個神:「從軍?!傻娃兒,汝跟了哪個軍啊?關聖帝君?」

再天感到他的腳被老爺子的枴杖點了點,那是林老爺子表達疑惑時的反射動作。

再天噗茲的笑了:「爺爺真是愛說笑,天兒是跟隨瑞城將軍去啦!還是最厲害的海龍金兵呢!」

「哇〜〜〜這麼了不起,遠古的黃氏祖先必定以你們為榮,想想你們倆也真是命運的安排。」老爺子笑得合不攏嘴,直摸著再天的頭。

再天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向林老爺子問道:「話說,爺爺對海龍金兵了解多少?能否先給天兒一些指點呢?」

摸摸鬍子的林爺,想必又要開始講故事了,只見他坐挺身子,娓娓道來海龍金兵的成立……





相傳,那是黃氏第一代傳人,雖然已名不可考,但仍留下了嘖嘖稱奇的傳說。

背景是一處早已落寞的小漁村,裏頭的住戶只有區區十二家,而這十二家,剛好是唐代牧馬侯陳淵所率領的蔡、許、翁、李、張、黃、王、呂、劉、洪、林、蕭十二姓。

不過即使如此,住在漁村裡的人寥寥可數,因為這裡實在是太蠻荒了,不少人紛紛出走,就算咆哮的海浪已經帶走了村里不少人的性命。

黃氏家是個小小的古厝,庭院裡,只有一個懷著大肚子的少婦,正坐在小凳椅上,縫織著衣服。

少婦的丈夫,在幾年前因為暴風雨而死於海中,連屍首都尋不回,留下了她,還有未出世的孩子。

幸好雖然漁村裡人很少,但大家守望相助的精神依然沒有少,在懷孕的這段時間,總有別家的婆媽們不定時送來補品,偶爾也幫黃氏打掃家中。

就在這天夜晚,少婦覺得比平常疲累,於是早早就收了工,準備上床去歇息,睡前望了望窗外的月娘,比以往異常的平靜。

像是丈夫對自己笑的臉,少婦依然覺得懷念,不久後,伴隨著蛙鳴,沉沉的進入夢鄉…….

在一個北風呼嘯的夜半,少婦聽見外頭一直有聲音,呼喚著自己的名字,熟悉似死去的丈夫,耐不住心中的疑惑,少婦連鞋都沒穿,便走向外頭的海邊。

少婦仔細地尋覓聲音的出處,卻怎麼也尋不著。剎時,面對著海洋的天空,開出了一道鴻光,刺眼的讓少婦擋了擋眼睛。

「別害怕。」少婦定睛一看,一條無比巨大的金龍在空中飄著,雖是張牙舞爪的模樣,眼神卻像死去的丈夫看著自己一樣,何等溫柔。

金龍緩緩從口中吐出一顆玉石,不偏不倚掉落在少婦的面前,金龍示意著要少婦把玉石掛在胸前,而少婦也順從的戴上。

戴上的瞬間,金龍也消失了,天空的裂縫快速縫合,又恢復了以往一般的夜晚。

少婦帶著驚喜的心情回到家中,在這一夜,哇哇啼哭的嬰兒聲,劃破了整個寂寥的漁村,黃氏的第一代傳人就這樣奇妙的誕生。

「咳咳咳……」林老爺子喝了口豆漿,潤潤喉,看著聽著入神的再天:「怎麼?汝老祖先的過去很傳奇吧!也難怪歷代傳下來的子孫都很優秀啊!」

無人知道第一代的真實姓名,但大家都聽聞他那近乎神魔的水性,據說,他可以深潛在水中數日,無須上岸,而每當上岸時,無一不是帶著滿滿的漁獲,讓村子裡的人都易得滿足。

姑且就稱他為龍吧。林老爺子插上了這一句話,又繼續說著故事。

這一天,龍正在家外的庭院整理著魚網,沒多久,便聽見漁村中的其他漁民在街上慌張地喊著:「不好啦不好啦!海盜找到這裡來啦!」

村長一聽聞,便趕緊招集全村居民到廣場集合,本以為這偏僻荒涼的地方會無人來侵擾,卻終究逃不過海盜野性的追尋。

男丁不多、老弱婦孺佔大多數,遇到如此緊張時刻,該如何是好呢?村長用力抓著頭、百思不得其所,其他人也只能面面相覷。

「我去。」雄厚的嗓音從後頭傳來,大家一回頭,是裸著上身的龍,炯炯的眼神,十分堅定地看著大家。

「各位鄉親們快快去各自家中的防空洞先避著吧!龍自個有辦法,請毋須擔憂我的安危。」

隨後趕到的少婦拉著龍:「兒啊!這不是捕魚遊戲啊!那手段殘忍的海盜是不會輕易的放過你的。」

龍摸摸少婦的額頭,將少婦的手交到村長手中,回頭後一陣狂奔,還聽見他的陣陣提醒:「快啊,聽從我的話,相信我,漁村會平安無事的。」就這樣快速的消息在人群的眼裡。

「哇!龍祖先真是初生之犢不怕虎,如此年輕就背起全村的命運。」再天由從內心的佩服,不禁拍起手來,嘖嘖稱奇。

後來,全村的人都進防空洞避難去了,龍回到家中,掀開自己房裡,一層許久未打開、已佈滿塵埃的舊木箱,拿出一把,金光熀幌的中短彎刀。

剛登陸在岸邊的海盜頭子向漁村裡頭望了望,皺著眉頭往旁邊的小囉囉頭上一扒。

「小兔崽子,跟我說這裡漁貨密集,有許多財富,看上去不過是一片廢墟,竟敢欺騙本老爺?!」

小囉囉摸著頭,跳著閃開:「哎呀老大,小的哪斗敢欺騙您,前陣子小的才跟蹤好久,絕對不會錯的啦!」

「好啦!上岸看看,每一戶人家都給我去搜仔細,一逮到活人,直接斃命。」果真是名不虛傳的血腥殘忍。

浩浩蕩蕩的,一群身上掛刀佩槍、衣褲殘破不堪的海盜群便大搖大擺地走上了岸,闖進了每一戶人家搜索,但懸疑的是,竟找不到一個活人,而且每家的庭院都懸掛著相同形狀的魚網。

小囉囉跟在海盜頭子後頭,仔細觀察著這些奇形怪狀的漁網,疑惑地搔搔頭:「老大,我看這些魚網好奇怪呀,好像是有人特意擺設過的,而且……為什麼每個都是骷髏頭的形狀呢?」

大夥兒聽到這,心裡都不免有些發毛,海盜頭子不屑的撇撇嘴:「是在害怕什麼?咱本家的代表標誌不也是骷髏嗎?」

搜了一陣子,個個團員回來報告的結果,都是一無所獲。原來小漁村裡雖然沒有什麼防備設施,但這防空洞卻建造的意外隱密,相傳不是第一批移民到這裡的人,根本無從找起。

海盜團們千里迢迢來到這,卻是什麼也沒得著,團員們既累又餓,臉上紛紛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這時,突然有一位小兵從遠處奔跑而來,嘴裡還大聲叫喊:「不好啦不好啦!老大,我們有一艘船不見了啊!」大火而面面相覷,二話不說,便集體跑向海岸邊。

不見的船,是唯一貯存著水和補給品的那艘;而主船與其他的跟隨小船,現在正逐漸陷在熊熊火海中,場面十分的驚悚。

「快!!快救船!不然我們都離開不了這了!」一向冷靜的海盜頭子也慌張了起來,急忙跳上主船,其他團員則是趕著舀海水來滅去火勢。

然而,船長耳中漸漸聽見的,卻是一陣陣撕裂的慘叫,往海上一看,海水頓時被血液染紅,一顆顆驚恐的人頭正載浮載沉在海上漂著。

在船上的團員與船長都看傻了眼,也忘記了撲滅身旁的火,船長直吼著:「快快解開繩索,這詭異的地方我們不待了,再這樣下去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剩餘的人紛紛上了甲板繼續忙著,船長一個人無奈著走向底下的船艙,對著木桌上的海盜地圖,抽起了菸斗,吐出了慘淡的煙氣。

一雙冷略的雙眼從狹縫中直視著,但海盜頭子並無察覺到,突然,一顆小石子掉落在腳跟前,撲通的聲響讓船長愣了一會。

撿起石子,左看看、右看看,強作冷靜著:「小子,現在別開老大玩笑,有什麼事情趕快跟老大報告!」

一瞬間,船長只感受到喉間有種尖銳和冰冷的觸感,稍低頭,看見亮幌幌的彎刀,正不偏不倚的,抵在那最脆弱的大動脈上。

「不要動,一切聽我的指令,你房間裡所有武器都已被我丟掉,現在乖乖卸下你身上所有可以攻擊的東西,不然……明日的太陽,你就再也見不到了。」

汗珠已流滿海盜頭子的整個額頭,他緩緩的點點頭,抵在喉間的彎刀才悄悄地放下,船長在這時才轉過身,映入眼簾的,居然是一個矮自己一個塊頭的精壯少年。

看著那銳利如鷹的眼神,平日殺人無數的海盜頭子也感到無限惶恐,將身上一件一件的暗器慢慢卸下,舉起雙手,表示降服。

「走!現在上去甲板,叫你的手下們將船開回漁村。」少年舉起彎刀,步步跟在身後,船長只好乖乖束手就擒,慢慢的走上甲板。

當海盜頭子與少年上了甲板,大家一看自己的老大舉雙手投降,全都驚呆了雙眼,而顫抖的海盜頭子,只是口吃的朝著大夥:「嗯……嗯……立……立……即……即……把……把……船……開……開……回……回……漁……漁……村……村……」

彎刀幌幌的在船長身後,大夥兒趕緊聽從指示,將船舵從新轉回漁村的方向,已不穩的節奏,晃啊晃的駛近海岸邊。

在船停靠在沙灘那刻,少年從懷中拿出一支海螺號角,朝漁村內一吹:嗚-------

村民們全部都趕到沙灘旁,不同的是,這時人人手中都拿著防衛的器具,海盜團們仔細一看,正是那些燒掉船上貯備的武器。

「去排排站好!」少年一聲令下,海盜們一個個像過街老鼠一樣,乖巧的站立在村民的圍繞下。

「現在給你們兩個選擇,看是要自行結束生命,還是……」少年抹了抹自己的鼻頭:「改邪歸正,留在這個漁村,跟隨我。」

不服氣的小囉囉在一旁呢喃:「但大夥兒還沒真正見識到你的本事呢,要我們如何服你?」

海盜頭子擊了擊小囉囉的手胳臂,表示少作聲。只見少年輕率地笑了一番,隨即跳入海中,消失在眾人的眼中。

過了有兩小時之久,一條巨型猛狀魚被用力的丟上岸邊,而少年輕鬆的爬上海岸,手裡正拿著血淋淋的彎刀。

「還不趕快向神人下拜!感謝他留我們一條生路啊!」海盜頭子一股腦的跪下,後頭的手下們也紛紛效法,朝少年拜了一拜。

少年揮揮手,扶起了海盜頭子:「好了好了,各位大哥請起,小弟我本不是為取你們性命而來,只是……」少年欲言又止,收回了銳利的眼神。

「少年出英雄!弟弟儘管吩咐,哥哥們已見識到你的真材實力,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就是了。」

少年這時才點了點頭:「一直以來,我一直想組一支保衛漁村的團隊,但無奈於村里的男丁稀少,想訓練也無法成兵,不知道大哥們是否願意放棄過往打劫的生活,過著正當的生活,弟弟敢保證,會在未來用正當的管道,使大哥們擁有財富的。」

大半輩子都過著打打殺殺、搶劫的生活,大部分的海盜們其實早已身心疲盡,只求後生能有個安定溫飽的日子,於是集體一致的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後來,海盜團們就定居了小漁村,憑著他們原本擁有的各式技藝,跟隨著少年習武、熟水性,這就是海龍金兵最早的由來。

一段一段的故事,串聯成一代一代的歷史,再天聽的津津有味,看來自己的祖上一輩,真的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麼簡單,對於軍人,敬佩感加上一層,不再像以前那樣排斥。

「故事說完,是否該陪陪爺爺出去走走呢?不然之後見汝的次數也就不多了。」林老爺子帶著期待的笑容望著再天。

我慢慢扶起林老爺子,一老一少,一步一腳印,陽光照映背後,步出了書院,走在充滿歷史的金門街道上。風獅爺矗立在四方,堅守著這片寧靜的小島。





到了入兵的日子,再天居然鮮少的睡過頭,一抬頭牆上的掛鐘,竟已過了晨操時間,便抓起隔壁已摺好的軍服,速速穿上趕往軍營。

軍營依舊瀰漫著嚴肅的氣息,再天逐漸放慢腳步,敲敲大門:「瑞城將軍,小弟再天來報到!」

咿唖咿唖,嘎吱嘎吱,大門緩緩的開啟,看守門口的軍官向再天報告:「瑞城將軍吩咐你直接前往他的偵測室,憑著這證件。」軍官遞給再天一張有著龍圖騰的紙張,一隻金色的龍。

一路越來越深入,經過的每個營、每個部、每個防,都在各自忙著軍上的事,不久後,再天就看到一扇緊密的鐵門,上頭刻著:偵測室

推開門,瑞城哥正利用偵測望遠鏡在眺望彼岸的大陸,再天喊了句:「報告將軍,我來了。」

瑞城哥立即回了頭,跑過來拍拍再天的肩膀,高興的笑著:「你來啦,哥哥正期待著呢,快來看看我現在看到的東西。」

再天蹲下身子,看著偵測望眼鏡裡所浮現的景物,正是對岸大陸的景象,影像還十分清晰,簡直如在眼前一般,真實明瞭。

「不錯吧,這是海龍金兵科學部研發多年才有的成果,時間在推進,打仗的技術也越來越科學化了,不再像上個世代幾乎都是肉搏肉或是機器戰,像我們這種靠戰術取勝的軍隊,還是得動動大腦呢。」

瑞城哥的頭低了下來,陷入了沉思,臉色也有些悶沉,再天見了這情形,不禁詢問:「嗯……瑞城哥……你還好嗎?什麼事情讓你煩惱了?」

「弟弟總該知道國民黨軍與共軍的慘烈廝殺吧?現在金門可是第一前線,國民黨軍節節敗退到這裡,萬一失守了,可就……」

再天再度想起曾經念過的歷史課本,那場讓金門人難以忘懷、強忍傷痛的大戰-古寧頭戰役,難道,歷史真的會在自己的面前重演嗎?再天不敢再想下去。

瑞城哥看著再天也跟著自己擔憂的模樣,立刻一轉情緒,想要提振士氣:「別這樣!要對金門子民和海龍金兵有信心!不管老共怎麼打,我們一定都能護衛國土的。」

也許是基於好奇心,也許是基於自己即將面對的命運,再天向瑞城哥丟出了一個疑問:「那個……瑞城哥,今日的時辰是?」

瑞城哥看了再天一眼,很平常的回答:「喔?今天剛好是民國三十八年呀。」

民國三十八年……古寧頭浩劫……之前翻的那本黃頁古書,再天腦海裡浮現一陣一陣的影像,似清晰似模糊。

遠方的海浪打在岸上,時而激烈,時而平穩,像是戰爭的前夕,一切都是未知數,再天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交給命運吧!





歷經半年,再天已非常熟識海龍金兵的運作模式,這段期間,瑞城哥將所知的打仗經歷、策略計畫、武器攻防使用專業知識,全數教給了再天,而因為這段時間的學習,讓再天在軍事上也成長了不少。

某天的正午,正逢瑞城與再天同時輪值,兩人決定再工作前,先去伙食房飽餐一頓。

今日的午餐是牛肉麵,軍中的碗比一般餐廳大上兩倍,呼嚕呼嚕吸麵條的聲音,迴盪在整個伙食房。

「話說,瑞城哥是怎麼認識林老爺子的啊,照理說,一個教書、一個軍人,應該沒什麼交集?」

一個仰天長笑:「哈哈哈!」瑞城哥端起旁邊的高粱酒,豪邁的飲下一杯,臉紅通通的。

「其實最早最早啊,是因為我父親,也就是你所知的-黃俊甫大將軍,有一次帶著我上林氏大酒館那次……」

那時的我還是個髮辮沒剪的小兔仔,父親因為知道我十分貪嘴,每次的社交應酬或是慶功宴,總會帶上我,就在這天,父親又立下了顯赫的戰績,便與各大軍官與連長,在林氏大酒樓慶祝。

餐廳裡好不熱鬧,侍女們幫著大人們斟酒,而我只要看到菜餚一上桌,便左夾右夾,吃的臉龐腮子塞得滿滿,五臟六腑像是被炸彈填滿一般,圓圓鼓鼓。

美酒交接、佳餚不斷,正當每個人都沉浸在歡愉的氣氛中,突然一陣清脆的女聲:「各位尊敬的將軍們,吾娘小妹來跟各位哥哥敬酒了。」

只見一位氣質非凡,像是清朝公主模樣的少婦從樓階下走了下來,她的美貌震懾了廳內的所有的人,就連平時眼裡只有食物的我,也緩緩地抬起頭,仔細地端詳著。

「恭喜各位,又再次打了勝仗,保衛我們這塊土地,沒有你們,就沒有金門。」少婦高舉著酒杯,環視了整個林氏大酒樓的廳堂。

「是的!報效國家、保衛國土、是我們軍士畢生最大的使命!」全體士兵齊聲喊著,整齊劃一的雄偉,顯示出了平時的嚴格訓練。

而在這時,黃俊甫將軍-喔,也就是我的父親,站起身來,也高舉著酒杯,向少婦喊到:「謝謝這位姊妹,如此支持我們軍隊,讓全體士兵都為您傾倒,敢問大名?」

少婦撥了撥那飄逸又烏亮的黑髮,美麗的鳳眼向父親挑了一下:「我是……林氏酒樓掌廚的第一交位,清朝的御用主廚是我林家的祖上輩,大家都叫我,林娘。」

父親似乎在那次慶功宴上,對林娘有了意思,常常三番兩頭,就找著一群長官或士官去林氏酒樓光臨,而少婦對他們的每次的到來,也感到高興。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瑞城哥搔搔自己的腦袋,帶著疑惑的表情,停頓了片刻,又繼續。

「現在想起來,父親與林娘之間總有種曖昧的情愫,但後來可能也因為彼此都有家室了吧,所以這件事就不了了之,喔!說著說著就偏題了,你說我怎麼認識林老爺子的啊……」

瑞城哥頑皮的吐了吐舌頭:「有一次父親又帶我上林氏酒樓,那天好多文人進士聚集在那裡,原來是金門地區的文昌帝君紀念日,而那日,說書人剛好是林老爺子。」

聽著精采的金門歷史,小男孩在台下目不轉睛,老爺子瞧見了這可愛的小男孩,彎下腰問道:「娃兒,你打哪來的啊?好乖巧呀。」

小男孩指了指正在喝酒的父親,老爺子才驚訝到:「呀!是黃將軍的公子啊,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好好用功讀書啊娃兒,跟汝父親一樣報效國家。」

「林老爺子那時遞給我一根棒棒糖,從此以後我就常常跑去他的私塾,也就這樣熟識。」

再天點點頭,滿臉笑靨:「是說你們真的是很有緣份,就像我也沒有想過我會遇見林老爺子一樣,在金門這片小島上,真的什麼事情都意想不到呢!」

「是啊!所以……」瑞城哥再次拍拍再天的肩,感性的語氣:「我也很高興遇見你呢,就像多了一位家人一樣……」

對岸傳來陣陣的砲彈聲,雖然目標尚未秒準金門的方向,但人人心中都有著不安的準備,節節敗退的國民黨軍現在可說是處於弱勢,未來的情勢,誰也不敢說一個準,只能每天提心吊膽的聽取廣播,在心裡默默祈求著老天爺。

飛逝的時光,轉眼間,現在的時刻,民國三十八年十月,金門人難以忘懷的痛、再天小時曾讀的歷史課本,如今,正悄悄地靠近……





民國三十八年十月二十二日,共軍已經在近似直尺的廈門地區聚集,海龍金兵向對岸一望,都可以看到共軍的身影,再不久後就要搶灘登陸。金門島上的居民個個人心惶惶,因為軍隊的一路潰敗,誰都認為就金門這小島,三面環敵,更是不可能守住。

金門的守軍司令湯恩伯在丟了廈門後,將指揮部移到外海的軍艦上,隨時準備逃命。當時軍隊判斷金西古寧頭一帶的海灘最為平直,寬近五千公尺,深也有五、六百公尺,是最適合的登陸地點,於是把手上實力較堅強的海金兵第201師部署在這個正面上,藉此想在開戰時能爭取較多的逃命時間。

而可憐的海金兵201師共有三個團,其中603團才剛剛離開去支援馬尾戰線,結果竟然全團被殲,有去無回。更讓整師每個人都如熱鍋上的螞蟻,緊張到呼吸接近停止。在接到防守古寧頭海灘的命令後,剩下的601團與602團雖然是開進了防區,但是也是無心也無力繼續迎戰,只想快快上船逃到相對比較安全的台灣。

十月二十三、二十四日是農曆的大潮,蔣先生判斷共軍登陸的可能性很高,於是下令部署在海金兵201師後方的戰車第三團第一營派出半數的M5A1戰車到海灘上與201師進行聯合演習,好讓對岸的老共見識見識國民黨軍誓死捍衛金門的決心。

第一天十月二十三號的演習很順利,但是二十四號的演習結束後,戰車三連一排的排長座車六十六號戰車竟然在回防時故障,履帶脫落,就卡在海灘往內陸的要道上。

排長楊展只好下車修車,但是怎麼修都修不好,就這樣一直弄到了天黑。他只好下令同排的六十五號戰車來拖故障的六十六號,但怎麼拖就是拖不動,加上六十七號戰車一起拖,還是沒有半點進展。

整個營的人都已回駐地,就剩三連一排的這三部戰車就停在那裡,楊展雙手一攤,表示自己已沒辦法,但在這時共軍早已以神不知、鬼不覺的速度,悄悄的在對岸登船,準備兵分三路在當天午夜搶灘登陸,一舉拿下金門島。

楊展弄到晚上還是修不好戰車,但又不敢拋下戰車就離開,就讓幾個士兵先回駐守處去拿工具與飯菜,回到拋錨處先吃飯,想說晚一點再繼續努力修車,這時的楊展與他的士兵們並不知道六十六號戰車拋錨在之後成為了關鍵的火力支援點。,

但幸運的不僅是如此,過了凌晨一點多時,201師的突擊排排長卞立中中尉在查哨時,竟然踩到地雷,當時引起爆炸。整條防線上的士兵都在夢中被驚醒,以為共軍上岸了,紛紛全付武裝,帶著彈藥衝入戰壕中,砲兵營甚至各砲位的砲彈都已推入砲膛,開始備射。

楊展也收拾好工具進入戰車,心想萬一情勢不對,就要乘著剩下的兩輛戰車離開。但此時共軍正在渡海,第一波的船隊正好走到半路上,而201師的士兵則正忙著清查那聲爆炸來自何方,全線士兵在燈光管制下的漆黑裡,躲在戰壕裡忐忑不安的等著解除警戒。

半個多小時後,終於在漆黑中找到了全身是血的卞立中中尉,證明是一場意外,正當要打電話回報解除警戒時,靠海的海龍金哨兵卻同時發現了海上的共軍士兵已經逼近,準備搶灘。

於是依照約定發三槍示警,並且發射照明彈標示共軍位置,機槍手李志鵬位置最靠近第一波搶攤的共軍。

他被地雷爆炸聲嚇醒後,與副射手枯坐在黑暗裡警戒已經半個小時了。在照明彈照明後,一眼就看到前方的共軍正在下船,扣下板機就開始掃射。

據他的回憶,幾十分鐘內他竟然射光了五千發子彈,這挺機槍也讓第一波搶灘的共軍被殺的措手不及。全線的火力就在共軍還沒有爬上海灘時就一陣猛打,不只讓共軍失去午夜奇襲的優勢,更讓第一波搶灘的共軍還沒有上海灘就傷亡慘重,許多共軍還沒有踏上金門海灘就遭到火力壓制,紛紛死於海中,許多裝備全遺落在海底,而僥倖爬上岸的也被火力盯死在海灘上,動彈不得。

「老弟,還好嗎?撐著點!」瑞城哥敲了敲我的軍帽,位於最前哨的我們-海龍金偵查哨兵,此刻眼前映入的是,共軍血染的海灘,與遍布的屍體。

再天吞了吞口水,額頭不禁打了個冷顫:「嗯……還挺得住。」臉色卻已經一陣白一陣紅,惶恐全寫在臉上。

「當上軍人的一天,就要學習面對死亡。」瑞城哥調整了一下身上的槍,拍拍再天的肩膀,又說道:「如果有必要,我們還是得出去打仗的。」

在戰車裡的楊展聽到外頭槍砲齊鳴,也猜到共軍大概上岸了,但六十六號戰車還是動彈不得。

這時他用無線電通知營部,除了報告共軍搶灘了外,還要求放棄六十六號戰車,好讓六十五號與六十七號戰車能快點從火線脫身。但沒有想到戰一營營部卻同時接到命令要他們上火線支援201師。

當時誰都認為金門守不住,201師大概在第一波火力壓制後就會開始撒退。於是戰車營也不願向前,偏偏這時楊展這一排就被困在海灘上,於是營部將計就計,回報司令部說戰車營的戰車將一部掩護201師後方,另派一攻擊支隊向前方挺進,展開逆襲。

而其實戰車營說的一「攻擊支隊」就是楊展的三部戰車,剩下的戰車美表面上是去掩護201師後方,其實就是停在201師後方的道路上,準備撒退逃跑方便。

就這樣,營部透過無線電命令排長楊展,如果要棄車,先由六十五號與六十七號戰車掩護,把不能動的六十六號戰車上的砲彈打光,支援一下201師,然後再到201師後方與營部會合。

戰爭到了這裡依舊處在戰戰兢兢的氣氛中,情勢仍是未卜,而在這時,一名下兵匆匆送來了緊急電報,原來是瑞城哥的父親-黃俊甫大將軍,已安然長逝在對岸的祖國,結束了他輝煌的軍人一生。

也許身在戰爭中,再多的悲傷與眼淚都會瞬間化為烏有,再天看著瑞城哥面無表情,眼眶雖紅,卻沒有掉下一滴的眼淚。

而在這時,楊展一接到命令,便與射手、填裝手爬入六十六號戰車中就開始向共軍方向開火,三人一發接一發的射擊。

此刻輪到共軍傻眼了,因為在當時戰車為極稀少的裝備,戰車的作戰模式都是行進變換位置後射擊,射擊後再變換位置,發射戰車砲的速度遠遠比不上現代能行進中射擊的戰車。

但還沒上岸就受到火力壓制的共軍好不容易掙扎上岸了,卻遇到瘋狂的戰車砲擊,一時間共軍紛紛以為是整個戰車營都到了,驚訝怎會有如此不間斷的猛烈火力。

而海龍金兵靠近六十六號戰車的201師官兵也以為後方的戰車營全營已經前來支援了。於是在第一輪火砲攻擊後,也沒有立即潰散撒退,反而留下繼續作戰。

原來共軍的本計畫是分二梯隊搶灘上岸,因當時徵調的民用船隻不夠同時運送所有部隊。

其中第一梯隊由加強253團主攻右翼,強襲古寧頭,加強251團主攻中路,而加強244團主攻左翼,準備由壟口附近登陸後轉向東側強攻太武山,計畫在第一梯隊建立橋頭堡後,再由原先運輸用的船隻返回廈門去運送第二梯隊。

但沒想到的是加強251團因為卞立中中尉的意外,讓海龍金兵軍201師的全線火力等在那活逮偷偷奇襲上岸的加強253團,讓加強253團損失慘重。

而主攻中路的251團則遇到201師砲兵營的強力轟擊,在無可躲避的海灘上被炸的暈頭轉向。強攻左翼的244團最慘,在第一波搶灘時遇到201師的火力突擊,重裝備全掉在海底,景況十分不利。

共軍在此時被釘死在海灘上無法向內陸前進,因為六十六號戰車就卡在通往高地的道路路口上。

六十五號與六十七號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身處正在最重要的戰術火力點上,只看到共軍冒著巨大傷亡不斷朝六十六號戰車處挺進,企圖打開通往內陸的突破口,於是兩輛戰車也一左一右的在側翼掃射,保護正瘋狂開火的六十六號戰車,共軍在第一時間竟然連番被擊退。

「碰!」。轟然一聲巨響,共軍搭載渡海的民用渡船中,載運軍火彈藥的那艘竟然發生大爆炸,火勢迅速到來不及反應,快到連旁邊的船隻都波及。

怎會突如其來的大爆炸?,原來當時六十六號戰車開火後的第一發砲彈就打到那艘船的桅竿上,剛好桅竿上的帆布為了防水塗有油脂,導致起火。四落的火苗就掉在船上滿滿的彈藥箱上,槍林彈雨中有些將迫擊砲底火的彈藥箱被子彈打壞了,底火落在外面,遇上火苗,一發不可收拾。引起的大爆炸挾著大火,把緊鄰停靠的一大排民用船隻全燒了。

原本指揮著這些般隻要返回廈門載運第二波登陸部隊的共軍軍官只能領著剩下的幾艘小船,倉惶離開被大火照的如同白晝的海灘,結果第二梯隊無船可坐,無力救援被困在海灘上的第一梯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三個加強團在對岸被全殲……

本來想在半夜時分奇襲的共軍失去了突襲的機會外,海灘上的大火更讓共軍失去夜色的掩護,海灘上無險可守,而唯一向內陸挺進的道路又被戰車封住去路。

共軍部隊在海灘大火的照耀下,目標顯著。而海龍金兵201師官兵身在早挖好的戰壕中佔盡優勢,整個海灘上的共軍在這麼大的火光照射下,才剛搬上岸的彈藥補給與迫擊砲據點無處可躲,又被青年軍的機槍火砲打爆起火,整個海灘上成了子彈亂竄的烈火地獄。

當晚登陸的共軍三個加強團表現英勇沉著,才剛搶灘登陸就撞上已經等後多時的火力網,然後就被戰車火砲壓著打,彈藥補給船甚至還發生大爆炸,第二波登陸部隊無船可坐。

沒有多久靠近六十六號戰車處搶灘的加強244團就幾乎傷亡殆盡,但是另外離六十六號戰車較遠處的共軍加強251團、加強253團還是依作戰計畫,奮力的與201師的主防線進行近距離肉搏戰。

而海龍金兵201師自己也沒有想到會堅持那麼久,讓共軍在最關鍵的登陸後一個小時,還被緊緊的釘在海灘上無法動彈,不止佔領高地太武山還遙不可及,眼前的201師還緊緊的守住戰壕陣地,讓之前一直勝利的共軍第一次陷入了困境。

子彈滿布橫飛,再天與瑞城兩人都已灰頭土臉,相依躲在防守包後,手拿槍枝,不斷朝著前方掃射。

再天頭一次嘗到「殺紅了眼」是什麼滋味,看著共軍一個個的倒下,才真實體會到書裡所說的慘烈,而瑞城,依舊不改冷略的鷹眼,持續的朝著前方攻擊。

「為什麼要打仗?」再天像個孩子般的一樣,也許是一時無法接受當下的殘酷,竟愣了愣。

「為了……活下去!」血絲充滿在瑞城哥的眼眶裡,斗大的汗珠狂流在面頰上,旺盛的生命力從話語中強烈的放射出來。

而距離六十六號戰車較遠處的另一側海灘,共軍加強251團、加強253團與海龍金兵201師打的如火如荼,由於這一側沒有戰車火力支援,共軍雖處於劣勢,但仍給海龍金兵201師極大壓力,雙方近到白刃肉搏,互丟手榴彈。

一陣一陣的火光在再天面前爆炸,他疲累模糊的雙眼已逐漸快分不清我軍與敵軍的分別,就在此時, 一顆滾地的手榴彈在離自己五十公尺內,再天還來不及反應,便聽到瑞城哥一句大吼:「天弟小心!」

一個猛力一推,再天連滾翻到軍隊所挖的壕溝裡,而爆炸聲也在這時振入自己的耳龐,讓再天當下抱著頭,不敢輕舉妄動。

不久後海龍金兵201師在這一側的陣地就多處被突破,原本共軍計畫在突破陣地、打開缺口後,打入防線後要繞到主防線後方的道路,快速移動以夾擊201師,並且殲滅令加強251團損失慘重的砲兵營。

在這時,這些突破海龍金兵201師的共軍全撞上躲在201師後方道路上的戰一營戰車。

戰一營的戰車看到突破防線的共軍出現,以為逃生之路已經被截斷,戰車部隊以為這時如果不快點突圍就要被全殲滅,於是命令戰車第三連向前方火力搜索前進,以掩護營部後撒。

營部帶著剩下的戰車與步兵全力向道路上的共軍開火,但帶著剩下戰車的戰一營不知道進入201師後方道路的共軍只是少數,而且是經過血戰後好不容易才攻到那裡的。

之後戰一營火力全開,沿著後方道路快速掃蕩共軍,準備逃向132高地。而被留下殿後的戰三連則向道路的反方向前進,以掩護主力撒退。

進入後方道路的共軍就撞上了這項積極開火的戰一營,幾乎被全殲,就別說再由後方去包抄201師的後方,這樣的局勢不止穩住了201師的後方,更讓該砲兵營成了整夜牽制整遍海灘的火力基地,讓共軍無力組織一次完整的反攻。

爆炸聲緩緩息去,再天這時才奮力的爬上壕溝外,然而,看見的,卻是跌落在戰溝內,手臂與腳都已遍滿鮮血的瑞城哥,在那痛苦的喘息著。

戰溝上,站著一個穿著黑衣的共軍,手裡正拿起匕首,正要往瑞城哥的胸口刺去時,再天竭盡力氣一跳,與黑衣人扭打在一塊。

「我殺死你!我殺死你!」戰爭的殘酷頓時讓再天失去了理智,一把奪下匕首後,便瘋狂似的像殺豬一樣,直插黑衣人的身軀,不久,烏烏的黑血沾滿了再天的雙手,他也因此而顫抖著。

一雙冷酷的眉目逐漸失去了氣息,再天的理智頓時恢復,定睛一看,這不是……在太武山上,劫持他們的黑衣人嗎?怪不得如此眼熟。

鏗鏘一聲,有東西從黑衣人的褲襠中掉出,是一袋由馬皮做成的小包,再天順手把它放在口袋裡,便趕緊爬起身,往瑞城哥的方向跑去。

到了這個時候,雙方已經激戰一個多小時,六十六號戰車的彈藥也已打完,楊展早就換到另外二輛戰車上,但共軍殘部仍然蜂湧而至。

這一側的海龍金兵201師的士兵慢慢的團守著這個火力據點,想說靠著戰車的強大火力有助保命,結果變的六十五號戰車與六十七號戰車也出不去。

這時楊展聽到了無線電中的命令,知道自己所屬的戰三連被留下來斷後,並在201師「西一點紅」防線的後方搜索前進,於是向留在六十六號戰車周圍的201師士兵他要帶著能動的坦克去支援。

之後201師的士兵派出少量的步兵尾隨楊展的兩輛戰車向「西一點紅」方向前進,楊展留下已經負傷的與還在操作機槍的三個戰車兵後,就帶著兩輛戰車與一小股步兵向「西一點紅」前進。

沒有想到的是當晚共軍244加強團打算利用剩下的七百人做最後一次的總攻擊,繞路衝向瓊林鎮,將金門從蜂腰處截斷,並佔領太武山,只是這次又撞上戰三連的二個戰車排與隨後從側面趕來會回的楊展與六十五、六十七號兩輛戰車。沒有重武器的共軍244加強團殘部遭到戰車部隊的兩面夾擊。最後潰不成軍四下逃散。

「瑞城哥!瑞城哥!你還好嗎?振作一點啊!」再天手裡拿著殘破的布,用力的止住瑞城那被炸爛的傷口,膿汁與血液的混合,撲鼻的滋味叫人無法忘懷。

「別……別管我了,趕緊回到安全處,再撐一會……我軍就要勝利了!」身體雖然承受著無比的痛楚,瑞城哥卻滿足的看著即將亮的天空,微笑著。

一直到天亮,共軍的三個加強團都沒能離開已被砲火轟成為人間煉獄的海灘,向內陸挺近。

海龍金兵201師竟然守住防線直到天明,這連自己都不敢相信。共軍的第二梯隊在對岸只能看著金門的激烈戰事無計可施,雖然後來糾集大火後剩下的來船隊再運送了小量的部隊,但是已經無法扭轉戰局。

由201師防線後方逃向132高地的戰一營在天亮後由殿後的戰三連無線電中得知,防線竟然奇蹟似的沒有潰散,而且共軍的船隻大半被燒毀在海灘上。

於是命令往瓊林鎮的戰一連由西一點紅海灘向東一點紅灘進行掃蕩共軍殘兵,而自己則直撲戰事最膠著的古寧頭一帶,以搶第一功。戰一連搶功心切,一上場就誤擊友軍,把固守在六十六號戰車旁邊的201師警衛連打了大半,但隨後在海灘上橫掃殘軍。

撲向古寧頭的戰一營也讓因為一夜激戰而千瘡百孔的防線得到鞏固,隨後當天夜裡共軍雖然利用剩餘船隻再增援了四個連的部隊,但是已經無法扭轉戰局。

國民黨軍各部隊看此情勢已勢在必得,紛紛自願請願上陣以立戰功,剩下的都只是與小股共軍殘部的圍殲戰,就這樣在最後的圍剿中,國民黨軍守住了金門這片小島,從此改寫兩岸的歷史。

幫瑞城哥止住血後,再天趕忙背起他,往軍營中的防衛處躲藏,直到中央處發出消息說古寧頭大捷已拿下勝利,再天複雜的心頭,才總算鬆了一口氣。

醫護室裡擠滿了士兵,平常為人敬重的瑞城哥身受重傷,整連整師的人都莫不為他感到擔憂。

前些日子才收到黃俊甫大將軍溘逝的消息,現在連他的唯一傳人也命在旦夕,一手被他們建立與帶領起的海龍金兵們,頓時雄心大失,儘管他們才剛拿下一場改變國家命運的重要戰役。

「呀……這……真是情況不樂觀啊。」軍醫看了看傷口,頭搖得像波浪鼓般,嘆了一大口氣。

在場所有的士兵,聽到這句話各個面面相覷、瞪大雙眼看著再天,等著他怎麼回復。

再天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答應,只好試探的詢問:「大夫,如果做了補救手術,康復的機會是多少?」

「我不敢跟你保證,只能說貴將軍非常不幸傷到顯著要害,成功的機會渺茫,現在傷患昏迷,所以只能由其他人決定,要不要救。」

滴滴答答,在天看著旁邊的儀器緩慢的運轉著,昏迷指數三,瑞城哥躺在病床上一動也不動,戰爭洗出了他臉上的滄桑。

在幫瑞城哥整理宿舍時,再天看著書桌上擺的那張黑白合照,思考了許久,決定起身,去拜訪那位唯一有權決定瑞城哥生死、以及瑞城哥最牽掛的那個人。

富有風味的古厝在眼前林立,沒想到都當上數一數二的大將軍了,家竟是如此樸素,不像林老爺子所敘述的當年的黃氏大軍閥,可見經過多年戰爭洗禮,榮華富貴也會隨著時間而流逝。

輕輕地踩著腳步,屋子裡靜寂的可怕,再天禮貌性的敲了敲:「有人在家嗎?」

木門緩緩地開啟,一名美麗的中年女子前來,水汪汪的大眼,單純的看著再天。

「嗯…….您好,在下是…….」還沒說完,女子便接了再天的話:「是天弟弟吧,瑞城跟我提起過你,先進來吧。」

女子引領著再天進入這擺設簡單的古厝,除了家具以外,多半是一些軍事的器物,或是海龍金兵的紀錄照,以及各式各樣的獎章與榮譽狀。

「坐吧。」女子拿給再天一張小板凳,自己也跟著坐了下來,直接了當對著再天。

「瑞城……情況不樂觀,是吧?」女子的表情異常冷靜。

「夫人……這……真是……唉,天弟此趟來,也是有一事相問,總得經過夫人同意才是。」

女子望望窗外,只有蟲鳴和鳥叫,和前陣子才結束的戰爭相比,簡直是兩面鏡。

「在我看你前來時,就知道當初想的果然會成真,所以我多希望永遠都沒有人來,就代表他安然無恙。」

女子轉回頭,苦笑著看著再天的臉:「這麼多的日子,我縫的衣服,都比我見到他的次數還要多。」

牆上的照片,一張張都是瑞城哥雄赳赳、氣昂昂的軍服照,尤其是那眉目,鷹鈎的俊眼,再天突然覺得好像看到父親的臉,也好像看到了自己。

「瑞城每次捎電報回來,都會跟我提起你,直說遇見你是多麼有緣,你跟他,真有那幾分如此相像。」

女子起身,走向再天,摸摸他的臉龐,這時,忍不住的眼淚,才緩緩地流了下來。

再天許久沒看到女子在自己眼前哭泣,一時慌了性子,只好隨手從口袋裡掏出了手帕,遞給女子拭淚。

「我知道他應該沒能撐多久了,所以你回去如果遇見軍醫,就告訴他不用在拼命搶救,讓瑞城順其自然的走吧。」

還沒問出口的再天,沒想到女子都把話直接說完了,看著這般堅強的女性,再天體會到:也許,這就是嫁給軍人的女人,命中注定所要面對的事實。

「啊,還有這最重要的事……」女子往後頭的一張木桌走去,拉開抽屜,抽出一封泛黃老舊的信,走向再天,遞了過去。

「我沒拆開,但瑞城有交代,要親手交給你。」女子恢復了之前的平靜,卻突然往前踏了一大步,擁抱著再天。

胸膛因為女子的依偎,而顯得格外發燙,再天笨拙地摟著,此刻只想單純的安慰這哀傷的景況。

「謝謝你,希望你在海龍金兵裡有更好的表現,別辜負了我先生對你的期望,以後如果想來拜訪,就來吧,就當作是自己的家。」

再天點點頭,看著女子,在霎那間,腦海裡竟閃過兒時祖母拿給他糖吃時,那雙慈祥的眼睛。

一定又是想太多了吧!? 再天猛力的搖了搖頭,有禮的向女子深深的鞠了一躬,便大步踏出了這間純樸的古厝,往軍營前去。

走進偵測室,再天坐在軍臥上,慢條斯理的撕開信封,讀起了其中的內容:

吾愛天弟,城哥有其榮幸與汝結緣,見到汝的當下,常常想像著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是否也會向汝一樣,有著跟咱一樣的默契、一樣的聰慧?我與汝經歷如此多事,但在這次的古寧頭大捷,城哥不知是否還有機緣與汝繼續奮鬥下去?咱打了半輩子的仗,也已感到身心疲累,只可憐了咱那孤獨的牽手,總沒能好好地陪伴她,如能在這次戰爭中活下來,城哥決定退伍,將海龍金兵交給更有能力的人來帶領;但如果不幸,城哥在此拜託天弟,照顧我那孤獨的妻子,且也將整個海龍金兵交託給你,金門的未來,期待能看見一片天。

突來的鼻酸,偵測室的門突然開了,一名小兵走了進來立正站好:「報告天校尉!瑞城大將軍有事招見!」

「好,我一會就去,退下吧。」繼承的壓力已無形的壓在肩頭上,再天將信封細細的摺好,打理好自己憔悴的臉孔,才起身離去。

醫護室裡純潔的白色,與外頭的黃土沙塵形成對比,儀器仍然緩緩地移動著,瑞城哥像一具木偶,安詳的躺著。

再天握了握瑞城粗壯的大手,想起那天離開機場時,與父親開明道別時的那種感覺,很相似、很熟悉。

面罩突然抖動了一下,儀器也開始了有了小浮動的反應,再天趕緊貼近瑞城哥,想一探究竟。

微弱的喘息聲,瑞城哥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努力想說些什麼:「是天弟嗎?太……太好了,哥…….要向你交代後事。」

後事!?一聽到這不吉祥的字眼,再天又激動地搖著瑞城的手,不肯承認聽見的事實。

「城哥不要這麼說……你……你……一定可以撐過難關的,古寧頭大捷我們都熬過來了!」

瑞城放開了再天的手,全身放鬆地躺在床上,臉上沒有一絲的憂慮,反而,比再天再認識他這麼久以來,第一次那麼平靜。

「我自己的情況我自己清楚,還好這次熬過了古寧頭大捷,也算是替海龍金兵守住了名聲,金門的安危暫時是度過了恐慌期,而接下來……」

瑞城哥指指再天口袋裡的信,信任的點點頭:「我的妻子應該已經拿給你了,今後除了海龍金兵以外,還麻煩你照顧她了,或者……告訴她,有好人家,就再嫁了吧。」

再天還來不急說出一些什麼,便看著瑞城深深的吐了一大口氣,對著自己投以一個感謝的眼神,然後就輕輕的、輕輕的闔上雙眼。

滴-------儀器的圖像變成了平行線,再天仰天一叫:「啊……」跪倒在瑞城的面前,嚎啕大哭,久久不已。

出殯的這一天,駐守金門的國民黨均全數來到,海龍金兵各師各連大陣仗的站在太武山上,因為瑞城哥沒有留下子嗣,於是便由再天擔任喪禮的主持人。

身穿黑衣、頭捆白絲帶,再天的面容比戰爭時顯得更憔悴,女子,也就是瑞城的妻子,則步步不離的在再天旁邊,靜靜地等著。

再天緩緩地拿起廣播器,勉強打起精神,向著十萬大軍宣示著:

今日,是我們最尊敬、最可畏的黃瑞城大將軍回歸天皇上帝的日子,將軍在世的日子,為國家、為人民、為軍隊、為整個海龍金兵獻上了所有的心力與勞力,他不僅是個驍勇善戰的勇敢軍人,更是一位和藹慈祥的領導人,在場的兄弟們跟隨將軍打過大半江山,相信各位都比小的更了解將軍,但今日不管是長官大老或是士兵兄弟們,都請相信瑞城大將軍將海龍金兵交託給我,我必定扛起這種大的責任,如無法勝任,各位可以隨時請小弟離開都沒關係。

講到這裡,台下響起一片掌聲,也傳來陣陣支持的聲音,再天總以為自己不過是進入海龍金兵的新手,一定會被看扁,究竟瑞城哥在生前做了什麼,讓所有人都如此信任自己、相信自己、愛戴自己?

待掌聲漸漸落幕,再天繼續主持著:

這次古寧頭大捷,因為有了大家的奮不顧身,以及將軍的壯烈犧牲,我們抵住了共軍的襲擊,但未來的情勢大家也無法預料,如不再更新作戰計畫,想必共軍不會死心,一定會再度襲擊金門島!所以我在此宣布,這星期完成了大將軍的喪禮後,全體同胞們歇息一個月,一個月後,我要重新大力整治,徹底讓共軍不敢再踏入金門島一步!謝謝大家。

一個非常標準的彎腰鞠躬,龐大的拍掌聲環繞在再天的耳邊,女子拉拉再天的手,遞上了一杯水和毛巾:「辛苦你了,為我先生這樣盡心盡力。」

擦擦額頭上的汗珠,再天溫柔的對著女子笑著:「哪裡的話,辛苦的是大嫂,你放心,天弟弟就算犧牲生命,也會盡力的保護你!」

「哈哈哈。」女子難得爽朗的笑了,突然向第一次見到再天一樣,深深的擁抱著他,用那雙美麗動人的雙眼,抬頭看著:「真的謝謝你。」

再天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就在此時,女子突然摸摸肚子,向他道出一件驚人的事情。

「我懷孕了。」

太武山上的夕陽漸漸西下,戰爭後的寧靜顯得多難得可貴,生命的逝去,也帶來了新生的盼望,再天遙望著彼岸,海上彷彿有艘若影若現的扁舟,正沉浮著。





第五章・新生

古寧頭大捷後,金門島安寧了不少,瑞城哥去世後,再天讓十萬大軍歇息一個月的時間,而在這段時間,再天決定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緒,於是便先去找了林老爺子。

還沒踏進書院,就聽見書僮朝著私塾裡大喊:「林爺林爺,天哥回來了啊!」一個小毛頭興高采烈地拍手著,像吃到糖般的開心。

只見林老爺子瞇著一雙皺紋的眼,踢踢躂躂的枴杖聲敲在花崗岩地板上,迫不及待的來門口迎接再天。

「我的娃兒啊,爺盼汝盼得好辛苦、好辛苦呀。」短短半年的時間,卻讓林老爺子像度過了半個世紀,不僅行動變得緩慢,連說話都感到甚感吃力。

再天趕緊向前扶著:「孩兒這不就回來了嗎?戰爭已經結束了,爺爺可以放心。」

林爺微笑著,被再天攙扶著,一老一少,滿足的踏入他們最熟悉的書院裡。

「青兒啊,去倒個兩杯茶,拿你天哥哥最喜歡的燒餅。」林老爺子總是惦記著再天吃飽沒,急忙使喚著小書僮。

待書僮離開後,再天看著那小孩的背影,林老爺子知道他感到好奇,便直接解釋。

「說到這個青兒啊,雖然腦袋有時有點遲鈍,但做起事來認真又細心,每回我在私塾教書時,我所交代的繁瑣雜事的辦得好好的,可憐這孩子也是沒父沒母,於是爺就這樣收留了他。」

想起自己的父母還健在,再天十分慶幸,經過古寧頭大捷的洗禮後,再天對於"軍人"已不再是滿心的仇怨和煩感,而是由從的尊敬與佩服。

「天哥哥請喝茶!」一雙可愛的小手、捧著茶,向他遞來,青兒看起來只有十多歲,再天摸摸了他的頭,直誇說好乖。

林老爺子在這時開了口:「從軍這麼久,又經歷了古寧頭大捷,今回爺爺不說書,換汝來給爺爺講講。」

再天一口喝著茶、一口嚼著燒餅,細細地將與瑞城相處的點點滴滴、從軍生活所學習的一切事務,以及古寧頭大捷時所遭逢的景況,一五一十、絲毫不漏的,全數講給林老爺子聽。

「唉……真是可惜了黃氏一代的一世英名,歷代的優秀血脈,最後仍就埋沒於戰爭中,今後可說是無人可繼承了。」

再天原本想將黃妻懷孕的事告訴林老爺子,但不知為何話還沒到口,一顆心突然緊緊的揪了一下,提醒著自己:還是先將這件事耽著吧。

「前陣子,爺去林氏大酒樓拜訪時,生意可說是冷清,也難怪,遭逢戰爭時期,而且掌廚林娘似乎受到黃俊甫大將軍、瑞城將軍的相繼去世影響,可說變的面容消瘦、臉色憔悴,唉……」

林老爺子再度自言自語起來,再天感到有些疲累,便起身,獨自往臥房的方向走去。

夜晚依舊寧靜,再天倚靠在窗邊,金門的月色,彷彿會將人帶入歷史,一切盡在不言中。

突然想起了心裡的女孩,過了如此漫長的時間,怎麼還是一點線索都沒有呢?在酒館遇見了地瓜、在古寧頭大捷中遇見了黑衣男子,但就是沒遇著心寧。

也許該找個機會回到酒館,跟地瓜好好商量商討著如何繼續尋找,以及,他們究竟,要如何回到他們的時代。

這時,木門響起了叩叩聲,再天還正在疑惑中,門便悄悄地被推了開,原來是小書僮青兒。

「打擾天哥哥了,林爺爺說怕哥哥晚上餓了,要我送上宵夜。」青兒手裡端了一碗透明清晰的冰凍,仔細一看,原來是爸爸以前最愛吃的石花凍。

「謝謝,就放在木桌上吧。」再天回過身,想嘗嘗這許久未體驗的滋味,卻突然看到,青兒的脖子上,帶著似曾相識的玉珮。

再天向著青兒微微笑:「青兒來,哥哥想跟你聊聊天。」乖巧的青兒眼睛一亮,一蹦一跳的坐到再天旁邊。

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盯著再天看著,雖是個小男孩,但再天仍感到不好意思,於是拿了一顆糖,哄哄著青兒。

「青兒今年幾歲啦?長大後想要做些什麼呢?」這問題,父親開明也問過自己,但再天卻已忘記當時的回答是什麼。

「我今年剛好滿十歲喔〜然後,我想和林婆婆與林姐姐一樣,很會煮菜,當個廚師!」

林婆婆與林姐姐。再天感到好奇:「喔?青兒所說的林婆婆和林姐姐是誰啊?」

只見青兒歪著頭思索著,再天趁這時又仔細地端詳了青兒脖子上的玉珮,沒錯,與心寧掛著的那塊,是相同的。

「就是……就是……林爺爺不是常上林氏大酒樓嗎?其實不瞞天哥哥說,青兒一開始是因為乞討來到林氏大酒樓,後來林婆婆與林姐姐收留了我,某次讀書會時,林爺爺瞧見我在台下讀文本,便跟林婆婆提議要收留我當書僮、讓我免費念書,所以我之後就跟了林爺爺。」

原來,青兒所說的林婆婆,是林娘呀!但林姐姐,怎沒聽說林娘還有家人呢?

「林姐姐,青兒說的林姐姐是誰呢?」再天試探性的問道,反倒是青兒一聽到林姐姐,便開心的手舞足蹈起來。

「林姐姐對我最好了,還記得剛在酒樓時,不僅與我一起睡,還常常拿各式各樣的零食給我,還經常下廚許多料理給我吃呢。」滿臉的天真笑容,讓再天也忍不住想疼愛眼前這位孩子。

「聽青兒這樣高興,哥哥也很想認識這位姐姐呢,不知道青兒願不願意幫哥哥這個忙呢?」

只見青兒好像覺得有困難,有點欲言又止:「嗯……其實青兒也好久好久沒遇到林姐姐了,而且,林姐姐說走就走,就這樣也不知道去哪兒了。」

咦?不知道去哪?再天心裡疑惑更多了,便繼續追問著:「究竟是發生什麼事了呢?」

青兒望著窗外,又說起一段小小的故事……

那是在古寧頭大捷的前夕,青兒還在酒樓外踢著小皮球,正值夕陽下山時分,微曦的光,讓整個金門島,如詩如畫。

「一、二、三,跳、投、丟!」青兒時而用頭頂球,時而用腳踢球,一個人玩的不亦樂乎,這時,林姐姐剛好從御膳房裡出來,背著一小包的麻袋。

「姐姐!姐姐!來陪青兒玩嘛!」青兒拿起腳邊的球,蹦蹦跳跳的跑到林姐姐跟前,滿心期待著。

只見林姐姐只是輕輕的微微笑了笑,摸摸青兒的頭,簡單了交代了幾句:「青兒乖,姐姐現在要忙,你自個兒先去玩,記得要乖乖的,別給其他人添麻煩。」

青兒帶著有點失望的眼神,但依然決定聽從林姐姐的話:「那姐姐忙完,一定要回來陪青兒玩喔!」

林姐姐笑而不答,溫柔地抱了一下青兒,轉身離開前,遞給了青兒一支棒棒糖,並為他掛上了一塊晶瑩剔透的玉珮。

「就在那一天起,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林姐姐,好幾次我曾想問問林娘,但每次要提起時,林娘總會岔開話題,讓我無從問起。

青兒口中的林姐姐,會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孩心寧嗎?這一切的交叉相錯,讓再天自己也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不真實,但如果能找回女孩,不管用什麼方法,他一定都要盡全力。

青兒在這時歪歪頭:「不過有一次我去了林姐姐的房間,再翻看書櫃的時候,發現了一本日記,不過我想亂翻是不好的事,所以只默默的收了起來。」

青兒從懷中拿出一本泛黃的日記,些許的塵埃還印在上頭,看得出已有相當長一段歲月的痕跡。

「天哥哥,你會想去尋找林姐姐嗎?」青兒用著疑惑的眼神看著再天,似乎把全部的希望,都加諸在他的身上。

「我當然想,而且,我是一定會找到她。」再天非常肯定的點點頭,青兒在這時展開了笑靨,將泛黃的日記本遞到我手中。





隔天早晨,再天早早就起了床,在御膳房裡熬起了雞湯,撲鼻的香味,傳遍了整個書院。

「哎呀!天兒難得早起,是為了熬煮這美味的雞湯,是要給誰的啊?」林老爺子聞香而來,好奇的像再天問到。

一手熬著湯,再天邊跟林老爺子解釋:「我是想說今天去看看黃夫人,畢竟,她現在孤寡女子一名,雖然煮飯這事難不倒她,但身為晚輩,還是得多照顧一下。」

林老爺子摸摸鬍子、點點頭:「嗯……黃氏的子孫還是很遵循孝道與感恩呢,瑞城大將軍在天上,一定感到無比欣慰。」

瓦上的爐火逐漸熄滅,鍋裡的雞肉也露出了美麗的姿色,再天嘗了嘗,確定味道以上位,便一瓢一瓢開始裝起雞湯,準備前往黃家。

走在清幽的街道上,再天放鬆地享受著微風徐徐吹來的感覺,古寧頭大戰時的緊繃與瑞城哥去世的哀傷已逐漸被時間慢慢的沖淡,也許未來怎麼走,才是人生該去思考的功課。

一隻水獺突然呼嘯而過,再天突然起與地瓜、心寧一起在山外,太湖那裡散步時,常常看到這可愛的金門稀有種生物,在路上不時出現,別有一番趣味。

「唉……三人團聚的日子,還有機會嗎?」再天心裡納悶著,不知不覺,已來到黃家古厝門前。

「嫂子,我是再天,來看您了,您就別麻煩,我直接進來囉!」再天緩緩地推開木門,步步走入大廳,而女子,剛好坐著在縫織著衣服。

「啊……來的這麼突然,嫂子都沒準備一些什麼,真是很不好意思,要不,有一些石花凍,嫂子去拿給你吃……」女子著急的想要起身,但因懷有身孕而有些緩慢。

「哎呀嫂子坐坐坐,別驚動胎兒了。」再天連忙將女子按坐下,將雞湯擺放在旁邊的木桌上,轉身去廚房裡拿了碗與湯匙,盛了一碗遞給女子。

女子優雅地接過,眼神裡滿是感激,再天看著她,心理油然而起要保護她一輩子的衝動。

「你跟我先生真的很像,外表看似漫不經心,但骨子裡做起事來比誰都還要細膩。」

再天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忽然覺得眼前的女子好像自己的母親,不禁感到深厚的想念。

「哪裡……這些都是我該做的,瑞城哥待我親如兄弟,這都是本分。」

女子嘗著湯,然後看看碗裡,突然安靜了下來,直盯著雞湯裡瞧。

再天看著女子的沉默,以為發生了什麼事,顯得有些著急:「嫂子怎麼了嗎?是不是我熬的雞湯不符您的胃口?」

女子搖搖頭,溫柔的笑道:「噢不!沒有的事,我只是在看著,這雞湯裡,有香菇……」

金門的香菇雖不如台灣的品種碩大,但香氣與嚼勁卻高上一等,濃郁的滋味與雞肉甜美的汁液煮和在一塊,簡直可說是人間極品。

「當年,瑞城很喜歡喝雞湯,而我很喜歡吃香菇,我們倆就常常往野外跑,他去獵他的放山雞,我去採我的香菇,然後一起在廚房煮香菇雞湯,真的很懷念。」

不知不覺中,女子已喝完了碗裡的雞湯,再天連忙要再去添一碗,女子搖搖手,表示不用。

「嫂子已經飽了,幫我放在廚房裡吧,寶寶最近不知道怎麼了,讓我沒有什麼胃口。」

再天看看女子,的確比之前消瘦了一些,也許自己該去想想能不能弄些更適合的補品,才能顧及母子倆的健康。

「那嫂子就早點休息囉!再天改日再來拜訪,如果有什麼需要儘管說,不麻煩的。」

女子笑著點點頭,而我向著她揮揮手,有點依依不捨的,踏出黃氏古厝。





鑑於上次的經驗,這一天,再天決定獨自前往林氏酒館,除了去拜訪許久不見的地瓜,更重要的是,他想要見林娘一面。

咚咚咚!再天敲著豪華的大門,酒館的侍衛必恭必敬地打開,一如往常的,在古寧頭大捷過後,林氏酒館逐漸恢復了當初的繁榮,每天座無虛席、來客不斷。

「客官請!啊……這不是天哥嗎?什麼北風把你吹來了呢?」

依舊不改嘴皮子性格的地瓜,明明在遙遠的一頭端菜,結果卻眼尖的直接看到了再天的到來,連忙上前來迎接。

再天拍拍地瓜的肩膀,爽朗的笑著:「哥哥好久沒來探望你,再這過的一切還好吧?」

地瓜興奮的表情寫在臉上,迫不及待地拉著再天往餐桌前坐下,在櫃檯拿了一瓶高粱酒,直接為他開了瓶。

「哥哥現在可是受人尊敬的大紅人,你看看。」地瓜指了指四周圍。

不少軍官士兵、亦或是民間百姓,認出再天來的,紛紛熱情地打招呼與問候,就像當時瑞城哥受愛戴一般的程度,直到如今,他依然驚訝。

「先為哥哥上點菜吧,有什麼事,等吃飽喝足了再說!」地瓜一個轉身跑進了廚房裡,消失在我眼前。

再天又為自己斟了一杯酒,環顧四周,熱鬧的氣氛,像第一次被林老爺子帶到這裡一樣,如果沒有那場古寧頭大捷,想必自己與瑞城哥,一定能在這彼此互飲、樂不亦乎吧?

「來了來了!天下的佳餚來了!」地瓜興沖沖的端來一盤快炒沙蟲,再天拿起筷子,快速的夾了一口嚼了嚼,果然還是當初那個懷念的滋味。

「今個還是林娘掌廚嗎?」再天突然想起今天來到這裡最重要的目的。

只見地瓜帶著驚訝的眼神:「唷!天哥原來不只打仗厲害,還有預知能力呢!是呀,今天是林娘掌廚,不然酒館怎會如此座無虛席呢?」

丟下這句話,地瓜又趕忙跑進廚房去端菜去,再天在這時摸摸自己帶著的玉片,耳邊彷彿響起了心寧呼喚他的聲音。

妳究竟到底在哪兒呢?再天又夾了一口沙蟲,雖是美味,但心牽掛著,總是什麼都少了一些勁。

地瓜陸陸續續地端出菜餚,生炒黃牛肉、白煮鮮蝦、蚵仔煎、高粱嗆蟹等等林娘的拿手菜,端完菜之後,地瓜便一屁股的往再天旁邊一坐,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林娘剛剛在熬湯時,特別交代要多添加幾種你愛吃的料,然後要我告訴你今天歇業時留下來聊聊,也好些久的日子沒見著你了。」

再天點點頭:「嗯……當然沒問題,在這之前,咱倆兄弟也該好好聊聊了,哥哥許久不見你,瞧你越來越精明能幹了。」

地瓜吐吐舌頭:「哪裡,現在天哥可是金門的大人物,能當天哥的兄弟,地瓜是三生有幸。」

再天為地瓜斟了一杯高粱,準備正式進入話題:「話說你在林娘這裡了這麼久,有沒有看過她身旁有一位年輕的姑娘?」

「年輕的姑娘?這我倒沒見過,但是林娘的其中一間客房裡,確實好像是擺著女人的物品,但我沒進去過,也不是說太清楚。」

高粱嗆蟹在牙齒間嘎滋嘎滋響,節食的棒腿被烹煮的爛勁十足,再天不停口的吃著,確實是餓了。

「那你知道青兒嗎?那個還頭綁辮子的小毛頭?」

地瓜突然在這時撇撇嘴,似乎不太在意那個小孩:「天哥說的是那個整天踢著小皮球的小鬼嗎?看他整天在林娘旁邊跑來跑去的,後來聽說林老爺子收留他啦?有的吵囉。」

怎麼兩人的說法會有如此大的差異呢?按照時間點來說,青兒在的時間,地瓜也同時在,而一個見過林姑娘,一個卻從來沒見過?再天心裡又有了更多的疑惑。

「我是再想……」話才剛到嘴邊,又被一股震懾的感覺吞了回去,再天每當想跟地瓜提及心寧的事時,總是詪在喉嚨,怎麼也說不出。

「天哥還有想問些什麼嗎?看哥哥面容蒼白,要不,先去樓上的客房休息吧,地瓜先把這些菜收拾收拾,待天哥餓了以後在吩咐我一聲。」

再天點點頭,任由地瓜收菜整理,便起身,往樓上的客房前去。





古色古香的味道,再天想起了家中的那股木頭清香,父親與母親,現在都好嗎?到了這裡的時間,究竟有多長,眼前的所有人事物,似真似假、似虛似實。

床,是舊式的紗簾床,布簾的花紋,還是清朝時代的花圖紋,整間客房充滿了歷史的味道,再天坐在木椅上,低頭沉思著。

叩叩叩!木門響起,再天抬起頭:「進來吧!」

映入眼簾的,是林娘,她對再天飄出了一個嫵媚的微笑,再天頓時覺得,心寧就在眼前。

「許久不見,也許,現在也更該稱呼您一聲 "黃大將軍 "了。」林娘來到再天的身旁,一手直接懸擺在再天的頸上,甚是親密。

雖然知道林娘應有一把年紀,但那風姿仍韻存著,旗袍在那細緻的長腿上開了個高衩,看的再天臉一陣紅,眼睛簡直不知該往哪兒擺。

難怪黃俊甫大將軍會為了她而傾心。再天總算可以體會那種感覺,而林娘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竟嗝嗝的笑了起來。

「小天不常跟女孩子接觸是吧?林娘都年紀一把了,還能讓你這樣……嗯……臉紅?」

再天難得露出靦腆的笑容,同時也是因為不好意思,而沒敢繼續答話,反倒是這時林娘突然看了一下窗外,喃喃自語著。

「那孩子…..像我……而且,還比我更美呢!」

酒意漸漸湧上心頭,再天開始感到一陣迷幻的昏眩,只見林娘扶起自己,輕輕的吻了一下額頭,在閉起眼的那一刻,只微微的聽見……

她找到你了嗎?





醒來的時候,太陽已強烈的打在窗頭,伸個懶腰、打了個大呵欠,再天才發現自己在書齋裡,睡得東倒西歪。

是做夢嗎?不對啊,嘴裡還殘留著高粱嗆蟹的味道,一看牆上的掛鐘,已是正午,居然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再天為自己感到驚訝。

叩叩叩。青兒直接推門而進,拿了一杯清茶與一塊燒餅,恭敬的遞給了再天。

「昨日天哥哥是喝醉了吧?是林娘派酒館裡的老僕人送你回來的,可見你喝了多少了呢!林爺爺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呢,一早就要我起來泡茶,讓你喝了清醒清醒。

再天不好意思地接過茶,一飲而盡,果然混沌的感覺頓時消散,又恢復了往日的冷靜。

「林爺爺今天又要講課了,他交代你說別忘了再去探望探望黃夫人,御膳房有補品,要記得帶去喔!」

青兒話講完,就一蹦一跳得離開書桌,再天緩慢的喝完茶、咬下最後一口燒餅。

御膳房裡飄著煙以外,撲鼻的香氣從瓦灶上直衝再天的鼻頭,打開鍋蓋一看,依然是雞湯,不過裡頭有著滿滿的香菇,因此香氣更上一層。

嫂子今天一定會很高興。這是再天心裡第一個念頭,顧不得自己一身休閒,便急急忙忙地出了書院,往黃氏古厝前去。

咕咕咕---咕咕咕---。還沒踏進門,就聽見庭院裡,那隻雄偉的公雞在啼叫,再天來到金門後,常常是靠著這樣的方式在起床的。

「嫂子〜〜〜妳在嗎?」再天朝著屋內大喊,馬上得到了回應。

「進來吧!嫂子剛煮好飯呢,快快進來坐。」一陣陣香氣傳來,再天又忍不住肚子餓了。

「我又帶來妳最喜歡的雞湯!而且有滿滿的、妳最喜歡的香菇。」再天像個小孩子般天真地笑著,不知不覺裡,他已經把女子當成了自己的母親,而這時,他也同時想起自己愛喝的蛤蠣湯。

或許就是有這麼巧的事,老舊的餐桌上,正好擺了一碗鮮新的花蛤湯,女子看著再天直盯著那碗湯,不禁問道。

「是你喜歡的嗎?昨天隔壁的李婆婆拿給我的,現在我挺著身孕,也沒辦法像從前去海邊活蹦亂跳的了。」

再天在這時才恍神過來,仔細看看嫂子的肚子,時間如飛逝,大嫂原本還平坦的小腹,此時已經像個大氣球,飽飽滿滿。

「嫂子……應該有好幾個月了吧,知道是公子還是姑娘呢?」對於新生兒的報到,再天總是感到非常期待。

女子摸了摸肚子,靦腆的笑著:「李婆婆昨天幫我看了看,說是個男娃娃,我也覺得是,這幾天睡覺時,他總是不安份的在踢來踢去,弄得我睡不好呢。」

雖然面容有些憔悴,但嫂子仍然掩蓋不住心中的喜悅,再天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但願在天之靈,瑞城哥都能一切安好。

「話說,現在海龍金兵完全由你來統領了,你有想過接下來要怎麼做嗎?」嫂子突然沒來由地問了個嚴肅的問題,也拉回了陷入沉思的再天。

「關於這事……蔽弟也思考了多日,經歷古寧頭大捷以來,我始終感覺到共軍仍再蠢蠢欲動,畢竟古寧頭大捷能守下金門,很大的原因也歸功於大自然的助力,以我分析過後的判斷,共軍勢必會掀起第二波攻勢,而怎麼敵擋,就有待全體海龍金兵的同心協力了!」

再天握緊拳頭、鼻裡哼出正氣,黃嫂仍然用著淡定的眼神看著他,似乎非常地不擔心。

「我相信你會成功帶領他們,就像我先生一樣。」那雙秀氣的眼睛笑到瞇成一條線,很美,但帶著些許許的哀傷。

啪噹!碗迅不雷耳的掉落,玻璃散落一地,黃嫂摀著嘴巴,臉上露出了疼痛的表情。

「啊!嫂子妳忍忍,我去拿盆子來。」一看到這種情況,就知道是孕吐的反應,再天趕緊拿來鋼盆,好讓女子能舒服一些。

剛剛吃下去的食物瞬間化為一團混合物,再天攙扶起女子,一步一步地往臥室前去。

再天輕輕地扶著,讓女子慢慢地躺下。只見黃嫂額頭不斷冒著汗,再天從懷裡,拿出了他最心愛的女孩給的那條手帕,為女子擦去所有汗水與淚水。

「真的是……謝謝你了,這一點小事還需要麻煩你,真的是很不好意思。」

從那柔弱的眼神裡,再天彷彿看見了心寧的影子,而這種感覺,在林娘身上也感覺的到,究竟是思念感太重,還是她們之間,真的有什麼關聯嗎?

「別說了……」再天突然一陣鼻酸,眼眶泛紅,女子見著自己突然反常的舉動,著急的問候到。

「怎麼了!?怎麼突然哭了?有什麼事別放在心裡,可以跟我說啊。」聽著這句話的再天,反而釋放了這長時間的壓力,嚎啕大哭起來。

未知的未來、瑞城哥的離開、心寧的不知去向,雖歷經了戰爭現實殘酷的洗禮,但對於內心脆弱的那一塊,再天還是像個孩子似的,依然不知所措。

女子看著再天,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一般,眼淚總是讓人心疼,她輕輕的將他擁入懷中,柔柔的、輕輕的,撫摸著那溫熱的頭額。

一個大男人傾洩出不曾流露的情懷,一個女人表露了對已故丈夫的思念,在這孤獨的金門小島上,更顯得耐人尋味。





過了片時,再天逐漸恢復了情緒,努力收回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好點了嗎?」像是葉明蘭問候著自己一樣,再天抬頭看著女子,俊俏的鷹眼,咕嚕咕嚕地轉動著。

「我看這手帕……是心上人給的吧?怪不得縫工如此了得,還繡有名字呢!」黃嫂打量著,讚賞到。

再天點點頭:「是啊,我很久……很久……沒有見到她了,連她現在在哪兒,我都一無所知。」

女子帶著苦笑:「我想她一定也很思念你,唉……你們男人,永遠不會了解女人等待的哀愁。」

兩人對看著,似乎流露出了不言而語的明白,女子將手帕交回了再天的手裡,認真地說著。

「即使再遠、即使在久,都不要忘記,當初遇見的悸動。」

再天點點頭,在離開前,對女子投以一個大微笑:「改天再來拜訪!」





五月的天,金門已逐漸進入夏季,一隻隻獨屬於金門的夏日精靈,正從再天的頭上飛過。

相傳夏日精靈是金門最受注目的夏候鳥,有著一席亮麗的彩衣,全身以黃綠色為主,尾巴卻是藍色;細長的嘴喙微微下彎,就像一把銳利的十字刀,之所以會有栗喉蜂虎這樣的名字,主要是因為那栗紅色的喉部和高明的獵捕技巧。

「你知道嗎?夏日精靈的出現,一定都是雙雙成對的!就像我們一樣。」那是再天與心寧第一次手牽著手,在海邊散步的情境。

再天摸了摸胸口的玉片,向上天祈求著:只要能在相遇,無論要花上多大的代價,都願成全。

夕陽漸漸西下,回書院的街道上已漸安靜,民間百姓多數已回到家中,準備迎接寧靜的夜晚,與家人共享那溫暖的晚餐。

「趕緊回去陪陪林老爺子和青兒吧!」帶著雀躍的心情,再天奔跑了起來,挺拔的背影,倒映在歷史的腳下,別有一番意義。





古寧頭大捷一晃過去五年,民國四十三年,黃再天已成為統領海龍金兵的大將軍,與國民黨軍的關係友好,也漸漸在軍界打開自己的知名度。

自從升為大官後,來至中央的薪水和補給可說是十分豐厚,再天的第一個想到的,便是為林老爺子蓋一座新房,及替黃嫂好好修整黃氏古厝。

新家位於後浦街的繁榮地段,鄰近林氏大酒館只要走幾步即可到達,來來往往的人群經過時,看到這幢豪華貴氣的洋房,都不禁嘖嘖稱奇。

林老爺子在庭院裡的涼亭坐著歇息,手裡拿著一杯濃郁的咖啡,香氣四溢,甚是陶醉。

「咱說中國最引以為傲的是茶,那西方最美味莫過於就是這coffee啦!」

這幾年西方文化快速傳入兩岸,金門這外邊的小島當然也不倖免。

林老爺子原本穿的長袍馬褂,現在也換成了西式的休閒衫與長褲;青兒本還綁著小辮子頭,這回也剪成了西方的俐落短髮,看上去十分清爽。

「爺爺〜爺爺〜您有看到小天哥哥嗎?有人要找他呢!」青兒後面跟著一位老嫗,是住在女子隔壁的李嫂。

「哎!李太太,近來可好?黃夫人最近身體如何?」林老爺子對於這突來的拜訪感到有些驚訝。

「當然很好呀!兒子都會走路了,那英挺的模樣,跟瑞城大將軍簡直同一個板子刻磨出來似的。」

「咦!?生孩子啦!?天兒怎麼沒有跟我提起過呢,啊!想必是太忙了,一定是一定是……」林老爺子又再度自言自語起來。

「黃將軍在嗎?黃夫人說想見見他呢,不知會不會打擾到?」李嫂拿了顆芭樂遞給林老爺子。

「他剛剛去林氏酒館與副將軍談事去了,李嫂直接過去那裏找他吧,青兒!跟著李嫂一起去。」

「是的!」稍息立正站好,青兒學起了再天平常在軍中的模樣,對林老爺子行了個禮。

「你這小兔崽子,呵呵,趕緊去找你天哥哥。」林老爺子揮揮手,笑著喝完,杯裡最後一口咖啡。





貴氣的大門口,青兒領著李嫂來到了酒館,今兒似乎不是林娘掌廚,才剛跨進門,就看見林娘在為庭院中的花兒澆水,身段甚是優雅。

「林娘〜〜青兒回來看您囉!」正低著頭看花的林娘在這時抬起頭,訝異青兒的到來。

「哎呀!這不是青兒嗎!什麼風把你吹來了,林娘可想念你呢,後面這位是?」林娘應該是沒見過李嫂,才這樣問到。

「我是住在黃氏隔壁的李嫂,黃夫人說想見見再天大將軍,不過她帶著孩子,剛好我順道來後浦買東西,就想說來找找看將軍。」

林娘沉思了一會,指指餐館裏頭:「將軍在二樓的龍門廳,直接上去就行了,稍晚我再叫廚子燒幾道菜上去,李嫂也藉此嘗嘗吧!」

青兒與李嫂緩緩的走向二樓,一聽到有美味的菜餚可以享用,李嫂笑的合不攏嘴。

叩叩叩!龍門廳裡傳出酒杯敲撞的聲音,豪邁爽朗的男人聲音在外頭就聽得十分清楚。

「進來吧!」一打開門,滿室的士兵、軍官坐滿全席,而再天,就坐在最中間的那一席。

「咦,青兒、李嫂,你們怎麼來了?好了好了,大家安靜。」場內瞬間安靜,一丁點聲響都沒。

李嫂答道:「打擾到將軍了,是黃夫人說想要見見您,但她帶著孩子不方便離家,所以就託付我前來詢問將軍。」

再天一聽到是黃嫂找他,立即向全體士兵官長宣布:「今天的會議就到此為止,明天早上大家記得到總部集合,要進行防空演習。」

「是的將軍!」全體海龍金兵起身肅立,敬完禮以後,排隊有序的逐漸離開龍門廳,不到片刻,只剩下了再天、青兒與李嫂。

「這就出發吧!」再天調皮的拍了一下青兒的屁股,而李嫂突然有些慌張:「啊?剛剛林娘說還要送菜上來呢,就這麼快要離開啦?」

再天從懷中拿出一大袋錢遞給李嫂:「李嫂長時間照顧黃夫人,敝人再此先獻上這一些小感謝,改日有空閒,再請李嫂吃上一餐好嗎?」

看見那滿滿一袋的錢幣,李嫂雙眼發亮,又得到了再天的保證,便放心的與他們一同離開林氏大酒館。





再前往黃氏的路上,再天與李嫂攀談了起來:「黃夫人最近身體可好?敝人最近軍事會議攏多,實在抽不開身前去探望,真是有勞李嫂了。」

「哪裡的事,將軍是整個金門的重要人物,俗話說:盡忠報國,當以整個大環境的情勢為優先,您還如此關心我們小老百姓,咱們才要感激呢!」

再天禮貌的點頭,李嫂又繼續:「黃氏近來不錯,有著孩子的陪伴,沒在像之前愁容滿面,補品也有定時服用,原本消瘦都逐漸發福了起來。」

不知不覺,到了古厝前,李嫂向再天與青兒揮揮手道別:「將軍,老婆子就先回去忙家事,如有需要,再通知我一聲。」

行了個禮後,李嫂就離開了,再天牽著青兒走入大廳,只見女子正擦著餐桌,後頭跟著一個英俊伶俐的小男娃。

「嫂子,再天來報到了!」抖擻有勁的聲音,小男娃的眼光飄向了再天,感到稀奇。

「看看是誰來了,快快叫天哥哥!」女子輕輕撫摸著小男娃的額頭,濃密的母愛掛帶在臉上。

小男娃一步一步的走向再天,還有點不穩的步伐甚是可愛,咕嚕嚕的大眼睛裡充滿著好奇。

「天!哥!哥!」好單純的兒語聲,再天一把抱起了男娃兒,逗弄著他小巧玲瓏的鼻子,心裡由衷的感到開心。

「明明,要乖喔,跟天哥哥說你幾歲了,還會幫媽媽拿東西呢,好棒對不對?」女子來到我旁邊,對著小男娃兒輕聲說著。

小男娃對再天比了一個三的手勢,突然,向再天胸前的玉片摸了過去,女子急忙阻止到。

「呀……那是哥哥的東西,要先跟別人說,媽媽不是有講過嗎?」

嫂子這時從我手裡接過小男娃,用著不好意思的笑靨對著我:「明明就是頑皮,還請天弟弟多體諒了,如果……」

女子欲言又止,停頓了一會又繼續:「如果瑞城還在就好了……可憐他永遠都沒有機會叫一聲爸爸……」嘆了一口氣,用疼惜的眼神,看著小男娃。

再天在這時候想起了父親-開明。爺爺也是在爸爸小娃兒的時候就犧牲戰場了吧?現在總算能深刻體會那種喪親的痛楚。

女子放下了小男娃,任他去庭院玩耍。再天在這個時候,抓緊時機,慎重地對女子說著:「嫂子不妨……讓我來當乾爹吧!其實自從瑞城哥離開後,我就打從心裡要永遠照顧這個家了,您對我來說,就等同於生命一樣重要。」

被再天緊緊地抓著雙手,女子雖然已身為人母,卻因為久沒被男人這樣體貼的照護,頓時紅了臉,彷彿在這個男人身上,看見了自己丈夫的身影。

就當是懷念過往的溫柔吧!女子突然吻上了再天,雙手環繞上了他的頸脖,而再天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受到驚訝,瞪大眼睛,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

過了幾秒,女子的雙唇才緩緩離開自己,再天也感到害羞不已,只是看著她,卻說不出一句話。

「趕緊回去休息吧,今天真是勞煩你來一趟,有空的時間想看明明的話就來吧,我都在的。」

「好。」好不容易才從嘴裡擠出這個字,嫂子拉著明明,向再天揮揮手。

汗珠滑過滿身,再天拿出了手帕擦一擦,顏色有些泛黃了,與最初的純白,已隔閡許久。

再天拿起了水瓶將污漬沖了沖, "林心寧 "三個字映入眼簾,甚是熟悉、甚是寂寞。

妳在哪裡?望著太武山的彼端,一陣鳥群飛過……

樹葉飄落,一個男人的背影,與金門島,形成了一幅畫。





第六章・再襲

民國四十七年八月二十三日,中共人民解放軍駐紮於福建沿海的砲兵,在下午的時候,突然對大小金門開炮,不宣而戰。

此時正逢晚飯時分,國民黨金防部副司令吉星文、趙家驤、章傑還在開心暢談時,就被突如其來的砲擊炸死在餐廳裡,一聲慘叫都還來不及,就這樣離開人世。

來來回回共軍總共砲擊兩小時,估計落彈量大約是四萬餘發,日落彈數更達五萬七千餘發,這樣的突擊讓國民黨軍措手不及,造成了傷亡多達兩百餘人、房屋毀損餘六十五棟,

中共第一波砲彈全打在翠谷,情況慘烈,太武山的電線全部中斷,而在當時反砲戰的指令必須由國民黨軍的司令官-胡璉將軍下達,擅自還擊就是敵前抗命。

其中一個陸軍上校魯鳳三,認為當晚砲擊完之後,隔日就會是共軍登陸的時候,

駐守在鵲山陣地的他,冒著抗命的風險,下令營部的20門重砲全部反擊,揭開了國軍反擊的序幕。

八月二十四日,海龍金兵軍南巡支隊在金門東碇之間海面,擊沈共軍快艇三艘,傷其五艘。

「裝砲!位置鎖定,倒數計時,開砲!」再天站在主艦艇上,有條不紊的指揮著全體海龍金兵,瞬間又擊沉了中共的好幾艘快艇。

砲擊連續不斷,再天擔心著金門島居民的安危,再搭上主艦艇作戰之時,便下令居民避難至各個防空洞,確保每一戶人家都可以免及砲火的襲擊,即使現在看似一片火海重重,也要保護住每一條可貴的生命。

聲聲砲擊、聲聲巨響,許多的民屋古厝已被火海淹沒,再天回頭看著,擔憂著林老爺子、青兒、地瓜、林娘、黃嫂、明明,還有那下落不明的心寧。

「報告將軍!國民黨海軍已前來支援,現在可暫時撤退,回營補充軍用。」一位下士前來報告。

「好,我知道了,全員聽令,現在熄砲火,立即轉向調回軍營,出發!」這場戰爭的破壞力與九年前的古寧頭戰役真是有的比,再天不禁捏了一把冷汗,但無論如何都要挺住才是。

就在接近岸邊軍營時,再天一眼看見一對母子猛朝著艦艇揮手求救,趕緊靠岸停下艦艇,想看看到底發生怎麼一回事。

是嫂子與明明!只見嫂子抱著明明,而被砲彈聲嚇壞的明明,,在嫂子的懷中哇哇大哭,她盡力的安撫著。

「明明乖,哥哥來了,別害怕。」再天從懷中拿出一顆巧克力,讓明明吃下後,馬上停止了哭聲。

再天趁此時問到:「嫂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們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嗎?」嫂子只是搖搖頭。

「避難的居民實在太多了,看見許多老幼婦孺的家被炸得亂七八糟,我決定讓他們全數到黃厝避難,自己就逃出來找援助。」

二話不說地,再天趕忙牽緊女子的手:「跟著我吧!快進去軍營裡。」砲聲在後頭聲聲作響,金門島火紅一片,與夕陽形為一體,

九月二日,海龍金兵南巡支隊再次在金門料羅灣海面擊沈中共魚雷快艇十一艘,也是金門史上有名的料羅灣海戰。這天,女子帶著明明,與再天一同在主艦艇上觀望著彼岸。

「哥哥,那是哪裡?」明明趴在艦艇的玻璃窗上,指著對面灰濛一片的大島嶼。

「喔,那裏是中國啊,有沒有看到一直飛來的砲彈?哥哥現在要保護金門,所以也要一直發射砲彈,不然我們都會死翹翹!」

明明趕緊跳入嫂子的懷中,提高分貝尖叫著:「我不要死翹翹!我還要跟媽媽與哥哥在一起,以後明明要賺很多很多錢,照顧媽媽和哥哥。」

天真的眼神讓精神緊繃的再天頓時放鬆了一下,回頭與女子對望著,而她,也不禁地笑了,儘管身處危難,但彷彿只要在這個男人身邊,就不會感到一絲畏懼。

九月四日,美國發表新港聲明,表示對台灣安全如有必要,美軍會立即協

防金馬,而共軍則是在這時候聲明:把領海範圍擴展至十二浬,試圖阻止美助國民黨軍補給給金馬。這時,海龍金兵整團受到國民黨軍中央的命令,全面防衛大小金門的海岸線,而再天,則是現在整個海軍的統領人。

九月七日,靠著再天優良的交際手腕與精良的計畫戰略,美國第七艦隊護航我海軍補給船團順利運補金門成功,而此時的金門島居民也一一獲得幫助,這天,再天在岸邊指揮著士兵,發放各式各樣的補給品給老百姓。

「下一位!」排隊的人潮如海沙眾多,歷經多日的砲彈轟炸,人人臉上原本的恐懼已逐漸轉為疲憊,看著個個消瘦的老幼婦孺,再天搖了搖頭,為他們感到心疼。

「啊!是將軍啊!」迎面而來的一位白頭老嫗,再天定睛一看,居然是當初住在黃氏隔壁的李嫂,沒想到才一段時間的不見,戰爭的折磨已把人的活力削弱至谷底。

「您還好嗎?這段時間辛苦所有人了,大家都不好過,但請放心,我們一定會全力守衛金門,讓金門島民都能安然度過。」再天握握李嫂那長滿繭的雙手,以堅定的眼神看著她。

「黃夫人還好嗎?真是感謝她那天將黃氏古厝讓給了好多居民,不然……犧牲的人可能就又更多了,可怕那飛彈啊……」李嫂抬頭望著那灰濛的天空,陣陣的白煙,劃過這曾經很寧靜的島嶼。

再天將一大袋米交給了李嫂,拍拍她的肩安慰著:「李嫂別擔心,黃夫人在我這很好,明明也大了,很聽話有時還會幫我的忙,倒是李嫂要多多保重身體,有什麼需要儘管來到軍營,報上我的名字就可以進來。」

李嫂不斷地對著再天哈腰鞠躬表示感激,但為了讓後面的居民繼續領取補給,就依依不捨地回頭,往避難的居所前去。

「再下一位,先生,你需要什麼?」一位灰頭土臉、衣服還一洞一洞的青年人來到跟前,再天才瞥了一眼,馬上認出那是他的好兄弟-地瓜。

「你怎麼落魄成這樣!?林娘有與你在一起嗎?林老爺子與青兒有去找你們嗎?」一看到熟識的人,再天一股腦地擔心迅速傾巢而出,劈頭就丟出了所有的疑問。

「天哥,這一切說來話長,要不,我先將米帶回書院給林老爺子,過幾日有空我再帶著他老人家找你。」再天點點頭,揮揮手要地瓜趕緊回去:「改天再見。」

隨著補給品陸陸續續地發出,人潮也開始減少,到了黃昏時分,島民已紛紛回到避難的居所,再天看著島上的火紅與夕陽連成一條線,有點諷刺。

希望與絕望,原來只是咫尺之間,而這些,卻都不是自己能決定的。

九月二十一日:金門砲戰已三十天,國民黨砲兵毀敵砲四十五門、砲陣地四十四座,更再二十四日的時候,空擊擊落共軍MIG-17十架,隨著日已漸日的攻擊,防衛金門的全體士兵已鍛鍊出堅忍不拔與越挫越勇的毅力。這天,主艦艇的偵測室中,多了三個訪客。

「沒想到當年的古寧頭大捷雖慘烈,但為時幾天就過去,而這次的砲戰,可說是蟬連不斷,悽悽慘慘戚戚啊!」連哀怨都會提到中國文學典故,林老爺子一定對那被砲彈擊的四分五裂的老書院感到十分惋惜。

再天為林老爺子倒上一杯咖啡,只見林老爺子搖搖手,也搖著頭:「還是來杯茶吧,現在局勢已經這麼苦了,俺爺可喝不下那麼苦的東西。」

青兒在一旁把玩著自己做的竹槍,面對著戰爭,也許只有它們不會有太多的感受,也應該說,幼小的心靈也無能為力。

再天這時才轉頭看看正在發楞的地瓜:「上次的事還沒有說完呢,是什麼事情需要講得很久?還有,你還沒回答我關於林娘的問題。」

「那一天……」地瓜打開了話匣子,又開始了一段故事……



共軍開始砲擊金門的那一天,林氏酒館立刻關上了大門,林娘急忙趕著所有的僕人與廚師們到各個避難處,同時,也催促著我去找林老爺子和青兒。

「那您呢林娘?您一個人無任何家人親戚,我不能就這樣離開!」地瓜斬釘截鐵的握著拳頭。

「傻孩子,林娘沒有這麼傻,時候到了,我想我該去尋找她了。」林娘口中的她,地瓜還一時會意不過來。

「不會是林姑娘吧?」再天一臉驚訝,而地瓜也聳聳肩:「我也不是很確定,但我想應該是,林娘什麼也沒說,我也不好問下去。」

之後我便隨著林娘去檢查酒樓的上上下下,當我們走到那間從沒有人進去的閨房時,林娘停下了腳步,佇立在門前。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拿個東西。」林娘示意著地瓜在門口等著,獨自一人走近那神秘的空間。

就這樣大概過了半刻鐘,林娘滿懷笑容、拿著一包被高級布泊包紮成的不明物體走出來,她將東西綁在肩上,便與我一同下樓。

林娘親自關起了林氏酒館的大門,與我道別前,從布泊裡拿出一袋用牛皮製成的皮革包,裡面是什麼東西她沒說,臨走前,林娘只留下了一句話:

「今後如還有在見到你那位天將軍哥哥,記得代我幫他問好,然後,這包東西,你們要好好收著,總有一天你們遇到無法解決的困難時,才能打開它。」

這時的我其實很想阻止林娘離開,但不知怎麼的,眼前突然一陣昏眩、頭額一陣劇痛,整個人跪倒在地上,待我神智完全清醒後,林娘已消失的無影無蹤,連個腳步印都沒有留下。

「林娘就這樣消失了直到今日,這段日子我也大街小巷的向金門島民一個個詢問,但居民的回答不是沒見到,不然就是不認識。」

再天聽到這裡,點點頭,然而心中卻是越來越納悶,現在正值砲彈打的正烈時分,一個女子家獨自走到了哪?不說金門島就這麼一丁點大,緊張時刻,還能躲去哪?

越來越多疑問在心中產生,儘管再天急於去尋找這些疑惑的解答,但眼前重要的,是要先撐過這場難熬的砲戰。

原來,活下去,在這時,已成了最大的奢望。

九月二十七日適逢中秋節,國防會議副秘書長蔣經國先生赴金門與守軍共度。這日,月娘難得又大又圓,再天隔著主艦艇裡的玻璃,剝著一顆柚子,對著外頭沉思著。

難得的佳節,讓他想起了小時候,常常與家人一同在頂樓吃月餅、柚子和賞月,父親開明在這時候總是特別開心,再天記得,開明總會摸著他的頭說:「金門的月亮,更大更圓啊!」難得一見的笑容,令再天相當懷念。

九月三十日美國務卿在記者會表示,若台灣海峽能獲致靠得住的停火,美國將贊成國軍由金門撤退一部份。但在隔天,總統蔣公指出反對減少金門駐軍,並無接受美國建議的義務,台灣仍要堅決死守住金門馬祖。

十月五日共軍那裏的國防部長彭德懷宣布,金門戰線自明天起開始停火七天,試圖利用政治攻勢,發動和談。雖然只是短短的一星期,卻讓金門島居民稍微緩息了被砲火攻擊的紛擾,這一天,再天帶著地瓜,在街道上巡查著。

「哎呀呀……這真是……慘不忍睹!」地瓜摸摸經過的其中一間古厝,一塊磚瓦頓時應聲而下,嚇的地瓜急忙往後面一跳。

「為期這麼久的砲轟,金門可說是滿目瘡痍啊!誰能想到共軍會這麼的鍥而不捨呢?」再天微微調整了頭上的帽子。

「所以老共現在是想強力施壓收回金馬嗎?現在又多了美國來參一腳,我真是越來越不懂情勢了,只想好好的活下去。」

再天拍拍地瓜的肩膀安慰著:「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會像歷史課本上說的一樣,還有……」再天停頓了。

丟出了心中最大的疑問:「我們還能回到原本的時代嗎?」

十月十二日共軍宣布金門繼續停火兩週,然而卻再二十號那天藉口美艦護航,恢復砲擊金門,島民又一再陷入砲彈的紛擾。直到二十五日,共軍宣布「雙日停火」,此後台海危機便在打打停停的情況下,逐漸冷卻下來。

在這場為期四十四天的砲戰中,共軍對面積只有一百四十八平方公里的金門島共射了四十七萬四千九百一十發砲彈,造成民眾死亡八十人、重傷八十五人、輕傷一百三十六人、房屋全毀兩千六百四十九間、半毀兩千三百九十七間,但自此,砲戰尚未完全結束,八二三砲戰之後兩年共軍又發動較小規模的六一七砲戰、六一九砲戰,在之後更採「單打雙不打」的方式陸續鳴砲,直至民國六十八年中華人民共和國與美國建交為止。





直到今天,中華人民共和國仍聲稱八二三砲戰為一場不求殺傷和佔領,而是政治意義高於軍事意義的戰爭。

翻著記錄著傷亡破損的帳冊,再天清點著各個項目,這時,明明來到了跟前,用著那俊俏的大眼睛,認真地看著再天。

再天抬起頭,溫柔地問道:「怎麼啦明明?肚子餓了嗎?後面的冰箱有你喜歡的枝仔冰。」

明明拉拉我的衣袖,用著依依不捨的語氣:「聽媽媽說,哥哥幫我們預定好了大船,要送我們回台灣嗎?」

隨著八二三炮戰的結束,不少來到金門島的台籍士兵紛紛返鄉,再天藉著這個機會,安排了一艘開往台灣的船,想把黃氏母子倆送到較安寧且安全的地方,別再跟著自己飽受戰爭的紛擾了。

「是啊明明,你跟媽媽一起到台灣,台灣不會有可怕的砲彈,有很漂亮的風景和很多好吃的食物,你去到那裏會交到很多好朋友,很好玩的喔!」

再天輕輕地撫著明明的頭,而明明卻只是將再天抓得更緊:「那哥哥呢?你以後會不會回到台灣?還會來找我們嗎?」

我?我的未來、我的之後的每一步,我都不知道在哪?再天心裡納悶著,卻還是耐心地安撫著明明。

「會的,等哥哥讓金門完全都沒有戰爭後,一定去台灣,找你和媽媽好不好?」再天蹲下來,拉拉明明的小手。

明明伸出了他的小拇指,要與再天做約定:「那,打勾勾,一言為定喔!」也伸出手,勾起他的小拇指。

「明天會更好!」明明帶著笑靨說著,這是再天在當初戰爭時,每天不斷鼓勵士兵十,必說的一句話。





呼呼呼---鳴笛聲劃破了碼頭,數千個士兵領著大包小包,正排隊著,準備上船返回台灣,嫂子牽著明明,帶著他們微少的家當。

再天安排了一位下屬隨同他們一起返台,在登船之前,再天與女子對望而坐,兩人似乎都想說些什麼。

「嗯……去到台灣就會比較安全了,到了那安頓好,記得請我的下屬打個電報回來。」一時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再天只好例行公事的提醒著。

「我知道。」女子低著頭,不願讓再天看見她的表情,也許只是不想讓悲傷顯露。

「那嫂子,我就先走了,船快開了。」再天起了身,拍拍女子的肩膀,正準備轉身離去。

女子突然站起來,緊緊的抱著再天,嬌小的身軀整個沒入了再天雄厚的胸膛。

「要……要好好的,還……還有機會再相見嗎?」這時的女子突然像個小孩一樣望著再天,水汪的大眼,讓再天又突然想起了心寧。

輕輕地吻上了女子的額頭,再天溫柔地看著她,只是簡單的說了聲:「會的。」

傍晚時分,夕陽格外的豔紅,嫂子牽著明明一步一步地踏上甲板,明明還不時回頭著看著再天,不斷地揮著手、揮著手。

金門島歷經兩場劇烈的戰爭後,逐漸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十萬大軍的景象成為了歷史,再天獨自坐在海灘,望著天空、望著海……





第七章・尋覓

不打仗的日子,軍人轉而種樹、做工等民生事業,台籍士兵紛紛返台,軍人數量銳減,再天所管的海龍金兵,也有不少人回歸民間,回復以往的生活。

這天,再天正坐在洋房的閣樓書房裡,讀著美國大使給他的小說集,正讀的起勁時,叩叩聲從門後傳來。

「進來吧!」依舊是老話,開門的,是地瓜,手上拿了一瓶高粱酒,笑盈盈地走進來。

「你每次來總要帶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這次又要帶來什麼消息了?」再天拿出兩個小酒杯,為自己,也為地瓜斟上了一杯。

倒是這時地瓜收起了平常嘻皮笑臉的模樣,一本正經拿出一封泛黃的信,攤開在再天的面前。

「這……這是什麼?」再天疑惑了,這個時辰,會有人寄信給地瓜,還真是神奇的一回事。

地瓜抿著嘴,帶著分析的語氣:「我想……這會跟林娘和心寧的下落有關……經過這一段長時間的思考,我發現這一件事有太多的疑惑點,但正因為這樣,也因此有了脈絡可循。」

再天此時才感覺到事情的重要性,立刻坐直身子,準備聽地瓜要說些什麼。

咳咳。地瓜清了清喉嚨,便緩緩地說了他的想法……





首先,最重要的線索是你們身上的玉片,你、心寧、林娘身上都有,而青兒那塊,起先說是林姑娘給的,雖然我從未見過,但八九不離十,林姑娘應該就是心寧,而且仔細想想,心寧與林娘真的有相似到?

「何止相似到!根本是同個模子刻出來的!難怪我越想越奇怪,今個兒總算釐清原因了,她們真的是有血緣關係的。」再天大吼出隱瞞心中許久的疑惑,有種大吐為快的感覺。

地瓜繼續:「然後天哥你還記得心寧曾說過她祖上是清朝皇帝御用的廚師這回事嗎?與林娘所說的不謀而合,天下豈有這麼巧合的事?看來我們穿越的時空,是真的當年古寧頭戰役與八二三炮戰的景況。」

「所以……我們在太武山上的那次契機,輾轉之間讓我們回到了這裡,然後讓我們遇見不可思議的人!?這又有什麼意義呢?」再天激動著,高昂的情緒配上高粱酒,整個臉紅通通的。

地瓜趕忙將站起的再天壓下坐好,遞給了他一杯水和一條毛巾,要他擦擦額頭上的汗水。

「還有天哥,撇開林娘與心寧這一塊,你有沒有覺得,黃俊甫大將軍和黃瑞城大將軍跟你是有關連的?」

地瓜這時從懷中拿出當初再酒館炫耀給我看的那個刀型玉片,他也頓時恍然大悟:「我也是過了一段時間才想起那是黃俊甫大將軍親自賞的,瑞城哥身上也擁有,天哥你想想,這會不會是你們黃家歷代傳下的東西?」

聽到這裡,再天臉色一睜,腦海裡迅速飄回要離開台灣、前往金門那天,那突然變重的背包,難道是父親放進了什麼東西嗎?

轉身過後一陣的翻箱倒櫃,地瓜也在旁幫忙尋找,最後,再天終於在自己的櫃子裡,找出那被灰塵布滿的舊包包。

地瓜這時也拿出了林娘臨走前所給他的東西,兩人一同將東西擺在中央,面面相覷,想著下一步。

「要開嗎天哥?還是……?」地瓜蠢蠢欲動,但又不敢輕易妄為,直盯著再天。

面對著可能解開疑惑的線索,再天吞了吞口水,但他知道不能再像從前一樣優柔寡斷,在心中立即下了決定。

「開吧!」兩人同時、同刻、同一個姿勢打開了兩個包裹,映入眼簾的,卻疑惑了兩人。

林娘的包裹裡,是十二片已老舊的玉片,和一張古老且泛黃的地圖,上面還寫著一些模糊的文字與符號,密密麻麻的標記,讓兩人都花了眼。

再天的包包裡,是一把用玉製成的鑰匙,和一台舊式相機,土黃色的外表,顯示出了它的年老歲月。

兩人對著這些東西陷入了沉思,尤其是那張地圖,十二個標記的紅點,彷彿都代表著不同的意義。

「不如……將這張地圖去問問林老爺子去?或許能得到一些方向來?」地瓜率先開了口。

再天點點頭:「也只能這樣了。」





洋房閣樓書房,林老爺子戴著老花眼鏡,仔細端詳著眼前這張地圖。

「怎麼啦老爺子!看了老半天,您不發一語,只在那拼命的點頭,如果有看出一些什麼,趕緊跟我們說了吧。」

林老爺子皺了一下眉頭,用拐杖狠狠地敲了地瓜的腳跟:「汝這小兔崽子,俺爺爺還沒問你們這張地圖出於何處,你就先催起爺爺我啦?嘖嘖嘖,敬老尊賢、敬老尊賢,懂嗎?」

再天趕緊打圓場:「林爺,您就寬宏大量,原諒地瓜的無禮,這是林娘離開前留給我們的東西,但我們也不知道它出至於何處。」

被再天安撫的林老爺子這時才緩和了略帶怒氣的臉,慢慢地往躺椅上一坐,說出這張地圖的緣由。

「這是……唐代遺留下來的金門古地圖。」牆上的掛鐘敲了,空蕩蕩的洋房裡響起了回音,三人面面相對著。

唐代?!林老爺子看出了再天與地瓜的驚訝,起身指著那張地圖,娓娓的敘述……

這十二個點,是當初唐代牧馬侯恩主公-陳淵,所率領的十二大家姓,所分別在金門住紮、開墾的地方,也紛紛成為後來金門這十二姓的祠堂與宗廟所在。

當時這十二家姓剛來到金門時,十分不適應這邊的氣候,貧脊的土地加上強勁的北風,常常使農作物無法生長或是牲畜死亡,為了祈求老天爺保佑,家家的庭院前都矗立了一座風獅爺,而風獅爺的正額頭上,都會有一塊被挖著的小洞。

「那小洞是要做什麼用途的呢?」地瓜不敢再無禮,語氣變得十分恭敬。

小洞是要擺鎮邪物的呀!而在當時的朝代,玉片被視為至高無上的財寶,晶瑩剔透的外表代表著純潔,可以除去一切的不吉利與暴戾之氣。所以十二家非常注意玉片的保養和修護。

然而那時沿海的治安並不是說很好,偶常有海盜或倭寇來侵擾。在一個寒冷的冬天,海盜悄悄了上了岸,準備打劫在這島上的居民。

牧馬侯恩主公陳淵那時正從海灘的另一端散步回來,竟瞧見了岸上擱著不熟識的船艘,經驗老到的他立刻意識到情況不對,便轉頭經由小路捷徑,趕忙回到村落中的秘密招集地,而十二大家姓的宗族長,也立即的聚集到此地。

「大人!請下令吧,現在該如何是好,以我們的人力,是打不過如此兇殘的海盜的,難不成這辛苦開墾的土地,就這樣被白白的奪去了嗎?」說話的是蔡氏族長,激動的語氣,迅速感染了其他人。

「是啊是啊大人,我們千辛萬苦來到這,費了多少人力財力將這塊蠻荒之地開發,如在這一刻被無恥之徒奪去,可真是對不起天上老祖宗啊!」洪氏族長接著話,其他人也搗蒜般的猛點頭。

恩主公陳淵思考了片刻,只簡單地說了一句:「大夥兒去把每尊風獅爺上的玉片取下來,在要進入村莊的正門口排成 "太極 "的圖形,然後各自回家深鎖大門,沒有聽到鐘擺聲響起時,誰都不准出來。」

十二宗族長非常不解恩主公陳淵的用意,但他身為大家的領導人,現在他的決定即將決定整個十二宗族的命運,也只好照辦。

遠方的一頭,海盜群們正大搖大擺的走近,禿著頭的老大,嘴裡正叼著一根牙籤,嘖嘖抱怨到:「這是什麼蠻荒之地?居然還有村落的存在,有什麼金銀財寶,老子還真是不敢相信。」

在身後的下手向老大殷勤著:「這您就不了解啦老大,您忘了那牧馬侯陳淵帶著十二大家姓遷移中國那檔事吧?那麼大的遷移,怎麼可能沒有帶著家當與財產呢?」

老大摸摸鬍子,點頭表示同意:「說的也是,咱就快速向前吧!」

不知不覺,已要進入村莊,眼尖的下手立刻注意到的上出現的神奇符號,趕忙衝向前,利慾薰心地拿起一片玉片,像後面的海盜群揮手著。

「嘿〜〜各位,我撿到寶了,是玉啊!是玉啊!唐朝皇室才看的到的玉啊!」貪婪的嘴臉以收不住,狂笑聲迴盪在空曠的村庄中。

海盜群們見著寶物,正想一股腦地往前衝時,不知從哪個方向,竟傳來了陣陣私語的聲音……

撒哩布吉納卡--族此那幾比喇--是卡剎那齁唷。聽不懂的語言,像是咒語般的反覆著,原本晴朗無雲的天空,此時竟烏雲佈滿天,還打起了雷。

大夥兒見著這突來的變化,嚇得停下了腳步不敢向前,只有那位下手還在催促著:「你們怎麼還不來啊?好多玉啊……」

此時的他在這時卻突然轉了頭,卻看見一位身穿黑袍、戴著黑帽,右手拿著搖擺鈴、左手拿著木劍的男子,而咒語的聲音,正是從他嘴裡傳出。

「你是誰,想做什麼!?」下手一方面驚嚇,一方面忙著搜刮著地上的玉片,而在抬起頭的那一刻,剛好與男子四目相對。

男子舉起木劍,迅速指往下手的腦袋,剎那間,一道強勁又刺眼的閃光,從天上直劈下來。

轟!!!沒有任何的尖叫聲,下手根本還來不及反應,已成為了倒下的焦屍,而眾人看到這一幕,紛紛嚷嚷著,混亂成一片。

「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還是快速撤退,命要緊啊!」老大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玄狀,便也不敢再繼續向前,便趕著眾人回頭。

黑衣男子對著離去的海盜群竊笑著,舉起右手,搖搖鈴,十二族長聽到鈴聲,趕緊跑出來一探究竟。

眾族長看著黑衣男子:「您……您是恩主公吧?何以打扮成這樣呢?」

只見陳淵笑了笑,用木劍大力的在空中畫了個太極的符號,而那十二玉片飄然飛起,各自回到了每尊風獅爺身上,且緊密地附著。

而灰暗的天空在此時開出了一道裂縫,刺眼的光芒讓眾族長們都退避三分,只模糊地看見,天上降下了兩隻獅型般的雲朵,領著陳淵,緩緩地升入天庭,而在裂縫關起的那刻,天又恢復一片碧藍。

此後,十二大家姓為了感謝恩主公陳淵,便也把他立為當地的信仰之神,也在這十二個點立上神牌,除了祭拜與感念,也兼具了守護的功能。





「所以……這十二個點是真的存在的,那現在這些玉片,理當就是當年的那些了。」再天這樣的判斷著。

林老爺子點點頭,但也大嘆了一口氣:「只是經歷兩場猛烈的戰爭,還找的到當初的遺址嗎?況且這都是從唐代留下來的資料,到現在的正確性又有多少呢?」

地瓜與再天聽到連林老爺子都這樣懷疑,不免感到失落感加深,林爺看著兩位的愁容,卻仍然想在說些什麼。

「不過既然是林娘留下的東西,想必一定有特殊意義,況且玉自古以來都擔任著守護的角色,如果真能使它回歸,那當年奇蹟的力量,不敢說不會再重現。」

為了解開疑惑、為了尋找到心寧與林娘的下落、為了知道未來會往哪一個方向走,再天咬了咬牙跟,斬釘截鐵地握著拳頭:「就算是翻開了整個金門島,我也一定要找到這十二個地方!」

地瓜連忙附和著:「天哥去到哪,我就去到哪!上山下海,至死不渝。」

林老爺子看的嗝嗝笑了起來,而這時,青兒蹦蹦跳跳地進來,興奮地手舞足蹈:「也帶上我吧!我也要跟你們一起去冒險。」

數千年的歲月不斷流轉著,金門島的歷史從唐代說起,風獅爺的守護靜靜地待著,古老的傳說究竟還有多少的故事,在值得我們去尋求?

再天望著窗外明亮的月,摸著胸前掛著的玉片,彷彿有股神奇的力量在自己身上流動,滾滾不絕。

旁邊的地瓜與青兒已沉沉進入夢鄉,明天,他們即將出發,去探索古地圖上的那十二個神祕地點。

答案,正一步步地向自己靠近……





一早,三人都起了身,在廚房裡細細品嘗著美味的早餐,熱騰騰的廣東粥,讓三人都吃得十分滿足。

「昨天我研究了一下地圖,現在我們位在後浦小鎮,也就是金門島的西方,十二大家姓的分布,剛好是繞金門島的一圈,因此,最後一個點,應該會落在黃氏與林氏的中間,至於是哪個點,就需要尋找一下了。」

地瓜啃了一口燒餅,嘴角沾滿了餅屑,青兒則是看了會地圖,指指地圖上的紅點:「天哥哥,這十二個點的分布,似乎也與一些景點有關耶!搞不好,也藏著很多線索呢。」

再天摸摸青兒的頭:「聰明的小子,看來跟著林老爺子這麼久,你也學了不少地方,待會哥哥如有遇到問題,可要請教請教你。」

青兒眨了眨眼,擺出一個沒問題的手勢,地瓜在吃完後整理整理自己的背包,帶著自己誇張的大帽子,興高采烈地指著天上的太陽。

「我們出發吧!」信誓旦旦的三人,帶著期待又充滿幹勁的精神,準備踏上一場,尋訪金門歷史的探險之旅。





第一個紅點-洪氏。落於莒光樓附近,三人努力地爬上了坡,映入眼簾的,是一座仿古宮殿式的建築,活像中國的紫禁城一般雄偉,十分令人瞻仰。

「這就是連洋人都嘖嘖稱奇的莒光樓了〜天哥哥,它建於民國四十一年,也就是西元1952年,是為了表彰當初那幾場戰爭中的英勇官兵的事蹟而建立,國民黨軍的大將有不少都在其中了。」

再天看著記錄下來的那些資料,也看到了許多自己當年海龍金兵的兄弟,慶幸著自己還存活到現在,也為犧牲的同胞們感到深深的惋惜。

「戰爭真的不饒人啊,天哥好險你福大命大,不然現在我可能要在這些資料上看到你的頭像哩!」地瓜不改那一副賤嘴巴的個性,調侃著再天。

幸運?那應該是冥冥之中被保護著吧?再天想起了瑞城哥那爽朗的笑聲,彷彿還迴盪在耳邊,如不是他的捨命相救,自己何能有今日。

朝著莒光樓雙手合十拜了一拜,旁邊的地瓜東巡巡、西巡巡,像一隻狗用鼻子嗅著食物一樣,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奇怪,這裡沒看到什麼風獅爺啊,也沒看到什麼可以擺放玉片的地方,會不會是不在這裡呀?」

青兒嘟著嘴:「那我們下樓看看吧,我相信一定就在附近的。」

三人輕聲輕腳的往下走,地瓜突然抓抓自己的褲檔:「等我一下,水喝太多,去小解一下。」便往莒光樓後面的草原跑去,看的出來他很急。

再天聳聳肩,對著青兒笑道:「地瓜總是這樣匆匆忙忙,要不是經過當兵的洗禮,他冒失的態度可真是容易出事呢!」

過了十分鐘,地瓜仍然沒有回來,青兒踱著腳、噘著嘴:「這地瓜哥可真是形影無蹤,我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個起身,在青兒正要往後頭走去時,突然一聲大叫。

「天哥!青兒!快來呀!快來看看,我發現什麼東西啦!」整個莒光樓迴盪著地瓜的叫聲,再天與青兒快步的跑向聲音的所在地。

只見後頭是一片雜草叢生,地瓜整個人趴在地上,望著草堆裡面不知是什麼東西,仔細地瞧著。

再天踢踢他的屁股:「發現什麼了啊?很多的地瓜嗎?」這次換再天調侃他了,青兒在旁邊噗滋一笑。

「你們也趴下來看看就知道了!」正經的語氣引起了再天和青兒的好奇心,便一齊做定動作,往草叢裡一看。

是一個深邃的黑洞,但顯然是由人工所挖掘,洞的深處,有一雙明亮的雙眼,似乎是獅型的雕像。

「快拿手電筒往裡面照瞧瞧!」地瓜向青兒命令著,而青兒轉身從後背掏出,快速的交到地瓜手中。

啪!巨大的開響聲,一陣亮光也照亮的整個黑壓壓的洞,三人眨了眨眼睛,只見洞裡佇立著一尊小小的風獅爺,但那雙銳利的眼神,居然是用紅寶玉所鑲成的,看來紅氏也是大戶人家。

地瓜撞撞青兒的胳臂:「咱與天哥哥太大隻了,你拿著玉片爬進去瞧瞧,看看究竟是不是我們要尋找的那一尊。」

「又是我。」再天發現青兒嘟嘴的時候真的很可愛,安慰著他:「你乖,哥哥在帶你去吃你喜歡的炒泡麵。」

聽到炒泡麵,青兒眼睛一亮,拿著手電筒與玉片,刷刷刷像蟑螂一樣就爬入了洞深處。

過了好些片刻,青兒都沒有出半點聲響,再天不免有些擔心:「會不會在裏頭發生什麼事呀?我怪擔心的。」

地瓜叼著一根野草,似乎毫不擔心:「那小子不必擔心啦,那古靈精怪的模樣,沒事的沒事的。」

突然,洞裡響起陣陣回音:「天哥、地瓜哥,我裝好了啊!齁,這裡面,有夠黑,好多灰塵……」

再天與地瓜盯著洞口,只見滿身被黃土弄成一身的青兒,艱難地從深處緩緩爬出,但帶著笑容的表情,比誰都還要興奮。

「我見著那風獅爺啦!好威風、好莊嚴,活像真實一般,太讓人讚嘆了。」再天拿出毛巾擦去青兒臉上的污漬,遞上了水。

轟隆、轟隆,洞口再剎那間開始搖動,原本狹小的洞口也因搖動開始震裂,三人手忙腳亂的往後退,只見洞口逐漸擴大,排開了原本將它覆蓋的雜草堆,一尊雄偉的風獅爺破洞而出,炯炯有神的紅色眼睛展望著大地,身上的玉片,頓時閃閃發亮。

風獅爺的肚子前,刻印著大大的 "洪 "字,下方還有敦煌衍派四個小字,青兒指著那已有些模糊的字說道:「林爺爺曾說,這是在金門島上,每個家族都會特別強調的事情,衍派,指的是姓氏的發源地或淵源地,金門人對於宗族這檔事,可說是相當看重。」

地瓜摸了摸青兒的頭:「看不出你跟林老爺子學了不少學問嘛!以後也可以開個書院當老師去了。」

青兒對著地瓜翻了翻白眼,表示無奈,而再天只是緊盯著眼前的風獅爺,眼神充滿了尊從。

「祭拜一下吧!好歹,它們也當了千年的神了。」於是三人雙手合十,恭敬的巢風獅爺拜了拜,鞠躬帶上最大的敬意。

再天拿出了地圖,劃掉了第一個紅點,第一個玉片,回家了。





三人繼續向前進,走到了古城村金門城南盤山南端,青兒指著前方一直豎的物體,看著地圖,喃喃自語:「文台寶塔……記載的是呂氏的所在。」

「什麼寶?這裡有什麼寶物嗎?」地瓜湊向青兒,挨著他的耳朵密語。

再天扒了地瓜的頭一下:「都已經歷過這麼多事情,還是這麼嘴皮子。」

青兒並不理兩人的反應,仍自顧自地介紹著眼前這充滿歷史性的古蹟:文台寶塔建於明朝洪武二十年,也就是西元1387年時,以花崗岩石條而砌成的的五層六角形實心塔,塔頂有鐫字及浮刻的花樣,而塔下盤石則有明朝陳揮於萬曆三十五年(西元1607年)手書墨蹟,塔型規模雖小,卻相當別緻且頗值玩味。

地瓜快速地爬上大石頭,站在文台寶塔的旁邊,敲敲它:「還真是貨真價值的花崗岩啊,如此堅固緊實,歷年不衰。」

再天本是不發一語,低頭沉思了片刻後,向青兒問道:「呂氏……讓我想起戰國名將-呂不韋,何以隱落在這樸實的塔呢?」

青兒聳了聳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也許跟戰爭的紛亂有關吧,林爺爺倒是沒說過這一塊,總之,能留下一尊具有代表性的古蹟,也算是名留青史了。」

地瓜再旁聽得兩人一問一答,有些急躁的催促:「我們還是趕緊找找下一尊風獅爺再哪唄!現在這還只是第二家,後面還有十個地方等著我們去找哩。」

三人決定各分三路,畢竟這裡的線索只有一座塔,並不比剛剛的莒光樓附近是一片雜草堆,還有些蛛絲馬跡可找尋。

地瓜與再天找得滿頭大汗,卻只見青兒蹲在文台寶台的下方,一直往著地板瞧。

「青兒你發現了什麼了嗎?」再天往地板看了看,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東西。

青兒沒有說話,拿起一顆小石子,順著地上看似一般的紋路,畫出了一個令人熟悉的圖像:太極圖。

「我想我們大概找到風獅爺的方位了,天哥哥請看,這太極圖與文台寶塔共同重疊的位置,喏!」

再天心裡驚呼了片刻,之前曾有聽林老爺子說過這方面的知識,卻從來沒好好思考過,如今古人的智慧真實體現在眼前,令再天打從心裡敬佩。

「真是太奇妙了!沒想到古代的先祖會想到這樣的方式。」在一旁的地瓜也看出了一些端倪,不禁嘖嘖稱奇著。

「不過……林爺爺似乎曾說過,當太極圖要與塔位產生共感效應時,必須是一日烈陽最強的時候,方能照出最精準的方位。」

「看不出來林老爺子不僅飽讀詩書,還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古代的這些玄學知識,現在還流傳下來多少?」再天心裡想著,但並沒有發出疑問。

地瓜掏出懷錶,看看時間:「烈日,那應該要等到中午了吧?不然現在我們先研究一下所要到的每一個據點,青兒!來給哥哥們講解講解吧。」

三人於是席地而坐,文台寶塔的影子倒映在三人身上,顯得無比巨大。

「下一個定點……」青兒拿著筆畫著,來到了第三個點-張氏,景點-古崗樓。

「咦?古崗樓,那裏是不是有個很大的湖,就叫做古崗湖啊?」地瓜向青兒問到,而青兒只是輕輕的點點頭。

「怪不得聽起來如此熟悉,我記得我爺爺曾經跟我說過,古崗這湖十分特別,一天會有兩個時辰,當你看著湖面的時候,將會看見你的未來或是過去。」

「你地瓜一家族是以講傳奇聞名嗎?怎麼你爺爺和你都常講出一些玄奇的事?」雖然已經經歷這麼多奇妙事的再天,卻仍然還帶著一些科學的理智。

本來沉默的青兒抬起頭,機器人般的又開始介紹起來:「古崗湖原稱古坑,位於金門城東門外,是一座天然兼人工的湖泊,百燕南山、湖南山等名山圍繞周圍,湖畔有座雕樑畫棟的古崗樓。該區原為墓地,後因先總統蔣公先生喜愛此地,而拆除改建,並由莊武男先生負責興築而成,樓高三層,達十六公尺,朱樑碧瓦,重簷迴廊,相當古色古香。湖西面的獻台山是發現明朝魯王疑塚處,名勝古蹟蘊於一處。」

「明朝魯王啊……是當初鄭成功輔佐的那位嘛,想當初我們不是還去過建功嶼嗎?那雕像還真是雄偉呀!」再天翻起以前讀歷史課本的記憶,一步一步的回憶著。

「果然是飽讀詩書的再天哥!地瓜小弟不才,真心佩服。」地瓜做了個打恭的姿勢,令再天哭笑不得。

三人邊打鬧、邊手忙腳亂找完了地圖上十二個據點,不知不覺,已來到了正午時分,日頭高掛,曬的三人快睜不開眼睛。





陽光一直線的打在文台寶塔與地上太極圖上,再天、地瓜、青兒全神貫注地盯著地上的太極圖,期待出現些什麼樣的變化。

此時,太極圖突然運轉了起來,三人都以為自己看花了眼,但事實證明,太極圖真的在轉動,一圈、一圈、又一圈。

就這樣經過了十二個輪迴,太極指向了東南東的方向,三人抬頭一看,有一處狹小的路徑,不知通往哪裡。

「一齊去看看吧!」再天率先跨出腳步,地瓜與青兒隨後跟上,三個黑影便這樣默入了小路中,遙遙不見人影。

大約過了十五分鐘的時間,三人看到一座石碑,上面刻滿著密密麻麻的文字,青兒仔細地瞧了一瞧,皺了一下眉頭:「這是草書啊,怪不得難以辨識,林爺爺曾說過,會使用草書弄在石碑上的人,十有八九應該都是個有名的書法家。」

「那你快看看石碑上寫了些什麼呀,一定有什麼線索,不然太極圖怎麼會引領我們到這呢?」

青兒馬上白了地瓜一眼,而地瓜似乎察覺到了青兒的不悅,立刻關上了嘴巴。

「我來讀讀……」青兒仔細地端詳,用手指一字一字的比劃下來……

« 自古不凡呂氏家 戰國霸業滿天下 雄鎮海門落金門 輪迴運轉風獅爺 »

就在青兒一字一句唸出來的同時,石碑上浮現了太極的符號,而且逐漸形成了一個石製的轉盤,真實的顯露在三人的面前。

再天很自然地向前去,順手的將石盤轉到東南東的方向,剎那間,石碑突然劇裂,弄得三人眼前滿是石屑,但映入眼簾的,居然是一個右手拿刀、左手拿盾,武士貌樣的……龍身獅頭的風獅爺。

「好特別!在金門我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地瓜讚嘆道,青兒拿起了玉片,緩緩地放入在風獅爺額頭上的小洞,就這樣的合而為一。

「第二個玉片回家了。」三人齊聲向天說道,雙手合十,恭敬的再朝風獅爺拜了拜,便繼續向他們的第三個目的地-古崗湖,前進。





好不容易走到了金門城東門外,三人看著古崗樓依偎著廣大的古崗湖,為眼前的美景都深吸一口氣,舒展了這幾天的疲倦與勞累。

啾啾啾啾啾。蟲鳴鳥叫聲在這顯得格外清楚,三人走上古崗樓,往下望著古崗湖,思考著他們的下一步。

「地瓜哥,您不是說過這古崗湖不是能讓人看到前世或未來嗎?那我們怎不來試試看呢?」青兒避免自己再次被地瓜催促,這次便反而其道的發問。

「嗯……這個嘛……讓我仔細地想一想……」地瓜搔搔頭,有點猶豫不決,看上去,好像還有些膽怯。

「這古崗湖的奇妙……我們還是讓我們最敬重的再天哥為我們實證一下吧!他是個最佳人選。」

兩對眼睛帶著期待看著再天,而他只是苦笑了一下,便低頭專注著湖面,便想要看看,究竟這古崗湖,會說出多少故事。

只見湖面上開始了小漣漪,再天的臉變得十分嚴肅,但彷彿只有再天一個人看到似的,青兒與地瓜看到的湖面並無改變。





還在台灣時的木製透厝屋、滿牆的軍事照片、父親開明低頭看報紙時的憂鬱、送機前那一袋沉重的包袱,那是還沒穿越時空的時候。

再來,是一位英挺威風的將軍,是唐代牧馬侯-陳淵,帶著十二大家姓來到金門開墾的生活情形,而再天此時看到自己的宗族,也就是黃氏-紫雲衍派的立牌高掛在宗廟的上頭,顯得出黃氏當初在十二大家姓裡面是多麼的有權有勢。

畫面一轉,再天看見湖面上出現一個男子,正在遙望著海上一葉扁舟,而那扁舟上有一個女子的身影,兩人遙遙相視,卻遲遲沒再靠近。

漣漪停了下來,再天彷彿睡了很久、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整個人完全注視著湖面,一動也不動。

「天哥、天哥、天哥,你還好嗎?」地瓜連叫了三次,再天才回神了過來,額頭上冒了好多汗,青兒趕緊遞上毛巾,讓再天擦了擦。

「你看到了什麼呀天哥哥,如此多汗,是什麼驚為天人的事情嗎?」別看青兒年紀小小,心思的細膩程度,可不輸這兩位老大粗的兄弟倆。

再天將所看到的一五一十、詳詳細細的說給兩人聽,地瓜與青兒兩人時而搖頭、時而點頭,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我最不了解的是最後那一幕,那意指的是些什麼?那位男子和女子又是誰呢?」地瓜與青兒同時疑惑著這一點。

再天只是聳聳肩,表示自己也沒有想法,但也許對於未來的事情,誰也不敢篤定。

「但天哥看見了這麼多,好像沒有相關的線索呀?還是天哥剛剛除了這些事情,古崗湖上還有出現什麼神秘的現象嗎?」

再天這時才想到最重要的是事情,趕忙回想剛剛在注視湖面時,還出現了些什麼。

湖水、水波、倒影、漣漪……漣漪……漣漪……

啊對!是漣漪!再天心裡興奮著叫著,想到了看到的景象。

「青兒!你懂得八卦陣圖嗎?以前我聽林老爺子講過一些,有些忘了,但似乎有些關聯?!」

青兒立刻翻出他那小小腦袋裡的豐富知識說道:「八卦陣圖源自於中國古代對基本的宇宙生成之八卦。最著名的使用者為三國蜀漢軍師諸葛亮,當中最著名是在赤壁之戰的運用。八卦陣按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從正東「生門」打入,往西南「休門」殺出,復從正北「開門」殺入,此陣可破。 此陣為戰國時期孫臏首創,有上述八門,至三國時期,諸葛亮在中間加上了指揮使台,由弓兵和步兵守護,指揮變陣,一般認為有四四一十六種變法。《八陣圖法》可以追溯到上古華夏的黃帝。經過姜太公、司馬穰苴、官仲、孫武等人的不斷改進和完善,到三國時期,諸葛亮使他達到了頂鋒,完善為八陣!唐代李靖由於九個陣指揮過於複雜而簡化為六花陣。」

再天開心地捶著掌心:「剛剛古崗湖上的漣漪,剛好形成的是一個八卦陣圖,這裡不是曾被發現是明朝魯王的遺塚處嗎?可見這裡當時應該是被封印了什麼東西,湖面才會浮現八卦漣漪。」

「所以如同天哥說的,靠著青兒剛剛講解裡所說的方法,解開古崗湖的八卦陣,必定就是我們要尋找的張氏風獅爺了!」

三人互相而笑,但地瓜與再天彼此看了一眼,不對啊!我們兩人對於風水的東西甚不了解,該如何解法呢?

「你們都忘了我啊〜林爺爺除了教我四書五經,還教了我九流十家呢!」青兒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看來他跟著林老爺子這些日子真是沒白跟。

只見青兒從他的小背包中拿出一本破爛陳舊的老書,翻翻幾頁,指示著再天與地瓜:「天哥,你站在正東生門,太陽升起的那方;地瓜哥,你站在西南休門預備,我在正北開門準備破陣,喏!」

青兒丟給我們倆一人一隻桃木製的劍,我的上面刻著一隻金獅,那銳利的眼神盯著我,彷彿要把再天吃掉似的,甚是凶猛。

青兒也拿起一把桃木劍,眼神嚴肅的看著古崗湖面,邊耍起劍,口裡邊念著:「我主在上,天地合一,世間妖魔,聞風喪膽,今此做法,解救現世,破曉封印!」

只見天上轉來一陣旋風,將古崗湖靜謐的表面頓時波濤不斷,水逐漸往兩旁集中,向西方古代聖經裡的摩西過紅海一樣,而乾涸的湖中央,正顯露出了他們所要找的東西。

「是風獅爺!」地瓜大叫著,風獅爺的頭上還刻畫著 "清河衍派 "

青兒並不理會地瓜的興奮,趕緊命令著我們:「天哥、地瓜哥,快!時辰不多,我的功力也非深厚,在不久湖就會回歸往常,要在使分開就不容易了。」

再天趕忙拿起玉片,往湖的中央衝去,大力的將玉片深深印回在風獅爺身上,為怕湖水再次淹沒,再天也趕緊跑上岸,好躲過逆襲。

就在再天右腳剛踏上岸的同時,兩旁的湖水瞬間洶湧的撲回湖中央,風獅爺立刻消失在三人的眼前,又回復了往日的平靜。

「真沒想到,那個年代,他們還會利用風水,世世代代的守護著他們的神,也難怪過了如此長的時間都無人知曉。」地瓜看著湖面讚嘆著。

三人向之前一樣,恭敬的朝古崗湖拜一拜,便要繼續了他們下一個旅程。而下一個據點,也就是第四姓-翁氏,目標-古寧頭牌坊。





一個安靜、鮮聞人聲的聚落,當年慘烈的古寧頭戰役,屬這裡最為悲壯,再天再度踏入這裡時,想起了與瑞城哥的種種,還有許多犧牲的海龍金兵弟兄們。

走著走著,就看見了那上頭站立著的軍人雕像的古寧頭牌坊,青兒簡單帶過:「古寧頭牌坊為一堡狀牌樓,上面立有一名高兩百五十公分的持端槍勇士鋼筋水泥塑像,為雕塑家洪郁大於金門當兵時所完成,象徵軍人屹立不搖,堅守國土的精神。」

「就像當年的海龍金兵呀……」再天抬頭仰望著,睹物思人,這大概是世界上最難以外懷的情緒。

地瓜朝四周瞧了瞧:「我記得當初這裡好慘啊,一堆這裡的百姓紛紛避難到我們那裏去,那時一天的炮擊從無間斷,想到就覺得驚悚。」

古厝上的彈孔、被擊裂的磚瓦與破碎的屋頂,再天看著這一切,彷彿還聽見空氣中迴盪著冤魂的嘆息,甚是哀悼。

青兒來來回回的走著,不知道在尋找什麼:「天哥、地瓜哥,這地方……有些不單純,但我……還沒找的到原因。」

再天與地瓜一愣,既疑惑也焦慮:「什麼意思!?難道這個地方記錄錯誤,風獅爺並不在這附近嗎?」

青兒搖搖頭:「不……我只是有種感覺……這裡有種氣息,不太安詳。」只見青兒額頭上沾滿了汗水,臉色有些疲累和憔悴。

「我看你是太累了,這幾天我們也沒好好的休息,看上去太陽也要準備下山,今晚就找個地方歇息唄。」

剛巧,牌坊的不遠處,有座小廟,三人緩緩地走進去,黑漆漆的無任何燈光,斑駁的木片被風吹的嘎嘎作響,廳堂內不知什麼稱謂的神明,好像看著他們似的,令三人有點不寒而慄。

再天打開手電筒,拿出火柴,點燃了香,向著神明,心裡默念著:「神主啊,請保佑我們,如有侵擾到你,子弟在此表示歉意,請您寬宏大量,讓我們在這裡平安的度過一晚。」

咕嚕咕嚕,飢餓的聲音從三人的肚子裡傳出,地瓜趕緊從包包裡拿出燒餅與牛肉乾,還有一瓶,青兒最愛喝的豆漿。

此時的地瓜突然變得十分體貼,將自己的燒餅剖成兩半,將其中的一半也給了青兒,以前會搶豆漿的他,也將整瓶的豆漿原封不動的給了青兒。

「餓了吧?多吃點,吃完早點休息,休息久一點體力才會恢復。」地瓜用著十分溫柔的眼神,凝視著青兒。

青兒還帶著一點疲倦的眼神,但嘴角盡是笑的滿足,一口豆漿、一口燒餅,吃的不亦樂乎。

「好想念林爺爺喔……我們離開這段時間,不知道他老人家過得如何了?」青兒邊吃、邊望著廟外的大樹,正被月娘的光照出清晰的倒影。

再天拍拍著青兒的肩膀:「放心,天哥哥的下屬們都會去探望林爺爺的,不用擔心太多,嗯?」

不知不覺,以接近午夜時分,三人吃飽喝足後,便紛紛拿著自己的背包當作枕頭,將外套當作棉被,席地而躺,迅速地進入夢鄉。





靜謐的夜晚,只聽得見蛙鳴與蟲叫,一個黑影閃過小廟的門口,一雙眼睛看著三人,但並沒有進入廟裡。

青兒突然翻了個身,揉揉眼睛,起身,想去上個廁所,順手拿起旁邊的手電筒,便往外頭走去。

北風呼呼的吹,今晚的風似乎比平常更強,還在半睡半醒中的青兒,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草叢,將手電筒放在一旁後,便解開褲子想趕快解放,早些回去。

天算不如人算,草叢裡不知鑽出了一隻什麼生物,快速跑過將手電筒叼走了,一時失去照明的青兒心裡一慌,加上一個沒站穩,竟狠狠一摔,滾入草叢深處。

不知道自己滾了多少圈,青兒只覺得四周一片漆黑,但眼皮卻在此時不爭氣的無法睜開,手腳也因摩擦受了些小傷,無法動彈。

草叢裡漸漸有著腳步聲,緩慢但細小,一雙柔順的雙手,將青兒溫柔地抱起,在青兒的耳邊耳語著:「別害怕。」

只聽得出是一位女子的聲音,青兒想要向她道謝,卻什麼也說不出,只是感受到女子不斷的向前走,讓自己安心地躺著。

沿途的路依舊漆黑,青兒努力想要看清楚女子的臉,但總是沒辦法,儘管月娘還高掛在天,青兒看到的種種,也幾乎是影子。

女子停在廟的外面,月娘好巧不巧,將光打在女子的臉上,青兒抓緊機會一看,卻只看見女子那一對迷幻似的眼睛,和那掛在胸前、閃閃發光的玉片,而女子將自己放下後,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敵不過睡魔的繼續吹噓,青兒又再度翻了個身,沉沉的睡去……





咕咕咕!早晨的雞鳴劃破第一道曙光,從門外打出的光,將地瓜與再天都照醒了,兩人同時往旁邊一摸,卻發現青兒不在身邊。

「人呢!?」兩人都對著彼此大叫,起身正要往門外跨出一大步時,卻發現青兒沉沉的、安穩的睡著門檻邊,一臉滿足,沒有受到任何的傷害。

青兒這時伸了個懶腰,睜開眼睛,像著眼前驚恐的我們說道:「天哥……地瓜哥……早安呀!」

「早你個頭啦!」我倆同時脫口而出,而急性子的地瓜更是劈哩啪啦念的一串。

「讓哥哥們都急死了,一醒來沒個身影,萬一……萬一有個萬一,是該怎麼辦!」

激動到都語無倫次,只見青兒捏捏我倆的手,一臉平靜,不為自己發生什麼事感到擔心。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趕緊告訴哥哥,也讓我們了解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

青兒點點頭,示意著我們坐下,便一五一十的,將昨晚發生的一切,細細地講說給我們聽。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但是青兒啊,你有沒有確定她到底是人還是鬼呀?要是撞鬼了,那還真是……不太祥啊。」

青兒白了地瓜一眼:「什麼鬼啦!我被她抱著,那體溫是熱的,要真的是鬼,那是沒重量也沒溫度的,好嗎?」

再天趕緊打圓場,想問出一些線索:「那你有看清楚那個女子長相嗎?」只見青兒搖搖頭,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我只看見她的眼睛,和一頭烏溜的黑髮,還有掛在頸上閃閃發亮的玉片,其餘的,什麼都沒看見。」

停頓了一下,青兒好像還想說些什麼:「但……我覺得那個聲音好熟悉,似乎曾經在那裡聽過,再好久好久以前的時候……」

再天期待著青兒說出點什麼,答案卻還是模糊不清,只好打消心中的想法,停止問下去。

「咦?青兒,你口袋鼓鼓的,放了什麼東西?」地瓜指了指,青兒這時才注意到自己的口袋裡被塞了東西。

東西隨即掉出,是一份卷軸,打開一看,居然詳細記載著剩下的九個據點,風獅爺的所在位子。

「這圖可標示的相當精密,不太像是古代遺留下來的,該不會……是那位女子,刻意留下的?」地瓜再次發出疑問。

三人面面相覷,但立刻進入準備狀態,開始尋找下一個目標-翁氏。

每一個據點後面都加了一句話,似乎都含有一番意思,三人仔細地瞧著,青兒看著標示著翁氏的點:「砲聲即響,烽火連天,遠再直尺,近在眼前。」

近在眼前……三人同時向古寧頭牌坊的士兵雕像望去,有了一股新的想法。

「青兒,還可以嗎?這有點高呀!小心別摔下來。」再天與地瓜抬頭仰望著,生怕青兒一個不小心就跌了下來。

「呼〜〜終於爬上來了。」青兒拍去身上的灰塵,便仔細打量著眼前的雕像。

只見青兒東敲敲、西敲敲,剎那間,士兵雕像的槍,竟在此時緩緩地移動,停住的那個方向,剛好是三人落腳的小廟。

「是在小廟裡!」三人幾乎同時脫口而出,離小廟最近的再天,一股直覺地衝進廟堂,掀開了蓋住神主牌桌的那塊布。

小小的風獅爺,別於前面三座,可說是玲瓏細緻,用著微笑的眉目,溫柔地看著再天,

「你也回家了。」將玉片輕輕地裝了回去,雙手再度合十,虔誠地拜了拜,像風獅爺眨了眨眼。

「前往第五個據點吧!」三人跨著大步。今日的太陽特別耀眼,當年的戰爭氣息已被慢慢平撫,等待著他們的,是更美好的未來。





下一個據點,是北山古洋樓,再走的路上,青兒依舊先為我們介紹著:「古寧頭,意指金門西北角的南山、北山和林厝等地的合稱,而其中位於北山古厝群中,最著名的就是這棟曾經遭受到戰火無情洗禮的北山古洋樓。在民國三十八年的古寧頭戰役期間,這棟中西合璧的洋樓因位於路口交通樞紐,曾為共軍的指揮所,因此國軍與共軍在此展開你來我往的火拼大戰,洋樓上斑斑彈孔與傷痕累累的斷臂牆垣見證了這一段怵目驚心的戰爭歷史。」

當初這戰的最激烈的地方,其實不只是北山古洋樓,凡是眼前所看到的閩南式古厝,都殘留著當年炮打子彈的種種痕跡,留下了許多無法彌補的傷痛。

「我們現在要尋找的……是劉氏對吧?」地瓜摸著古洋樓的彈孔,仔細地端詳著。

「是啊,話說,林爺爺似乎曾跟我說過,以前劉氏在這的勢力是數一數二的,好幾任的村里長都是他們家再擔任,可說是走路有風!」

地瓜豪爽的大笑:「哈哈那當然啊!不然今天劉正雄我就不會在這裡啦!」

直到了今天,我才知道地瓜的本名叫什麼,原來他老上祖宗一代是從北山這一代出來的,之前他常吹噓祖上一輩出外打拼,寄錢回來蓋了不少洋樓,果真不假。

很快的,便看見一幢經歷過砲戰的古老洋樓,佇立在眼前。牆上的彈孔,讓再天彷彿回到了民國三十八年的時候,轉眼間,時光飛逝、景物不再。

突然想起了嫂子與明明,不知道他們在台灣過得好嗎?這段日子在外奔波,也不知道家裡是否有他們的來信,但眼前最重要的,是要完成讓玉片回歸風獅爺的任務,為了解開疑惑,也為了找到重要的那個人。

在洋樓裡轉了一圈的青兒,從裏頭走出來,拉著再天,迫不及待的要給他看什麼東西。

「天哥快看!這裡有刻字。」在圍牆的小角落,有塊堅實的花崗岩石板,上頭刻著 "芝山衍派 "非常的大氣且威風。

向四周望了一望,照理說,如果出現了衍派的牌子,風獅爺應該就在不遠處,但這附近,並無小廟或祠堂,也沒什麼深處的小路或是山洞、草叢等,只有一棟一棟被砲擊的老屋子。

「唉唷喂呀!這裡的沙土怎麼在流動?」是地瓜的聲音,從外面傳出,青兒與再天連忙趕過去看。

原來是地瓜剛小解完,但在那小解一處,沙與土竟在快速的下陷流動,沒多久,便出來了一個鐵箱子,被保存的完好如初。

「是鎖著的。」再天扳了扳鐵環,回答有些無奈,但青兒卻笑了笑,看著手中的玉片,再天仔細一瞧,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玉片就是一把鑰匙啊!」青兒輕輕地鑽入,噗--鐵環應聲而開,三人往鐵箱裡一看。

劉氏的風獅爺,耳朵缺了一邊,大概是被砲擊損傷的吧。青兒將玉片遞給地瓜:「地瓜哥,既然這是您老祖宗的,就由您這後輩,親自送祖上回家吧。」

拿著玉片的地瓜突然滿手顫抖著,流下了難得一見的感動淚水,慎重地將玉片擺回去,跪在鐵箱前磕了三顆頭。

「第五個玉片回家了。」青兒拿出地圖,再次塗掉一個紅點,抬頭就說:「接下來第六個據點-李氏,古龍頭水尾塔。





「古龍頭水尾塔」創立於乾隆三十二年(西元1767年)。古龍頭為一個血緣部落,居民大都姓李,早在明成祖永樂元年(西元1403年),李氏祖先-李應祥先生就在此開基,後來祖孫綿延,而形成古龍頭大族。



古龍頭因為有港澳,土地又適合耕作,居民安居樂業,但在金門島上科舉鼎盛、官宦輩出,卻唯獨古龍頭一村終無顯赫之人致仕,有一說法認為古寧灣澳的潮差變化大,大起大落因而影響到了村莊發展,因此居民相信風水之說,在古龍頭灣澳低濕的窪地內,建立水尾塔,除了聚水生財外,還能厭煞水路魍魅。

「看來李氏至古到今一直都是大家族,不愧是唐代的霸主!」邊走邊吹著口哨的地瓜,對接下來的據點,滿心期待著。

「說到李氏,當初嫂子旁邊那戶,不就是姓李的嗎?真懷念李嫂,當初在紛亂的時期,替我照顧了嫂子不少事情。」再天想起了那開懷大笑的老嫗,彷彿在向自己揮著手。

不知不覺,像是金字塔般的水尾塔,已映入三人的眼前,在過往,他們還未曾見識過。

「林爺爺曾說過這塔很特別,你們抬頭瞧瞧,水尾塔是四邊形實心方塔,不同於一般佛塔的六角形或八角形造型,平面由下而上逐層縮小,呈現出平穩的造型,塔身每上一層則有一定幅度比例縮小,在塔身最上層四面分別刻有「佛」、「法」、「僧」、「寶」四個字。塔頂再以葫蘆寶頂作為收頭,各層塔身再以突出的塔檐分隔,使塔身之間分隔更為明 顯,塔身比例亦協調,線條簡單清晰。意義也因風土民情而有不同的解釋,無論是航路標識、觀測水位高低、鎮寶固財、驅邪辟煞,皆因時人寄託需求所建造的,而有特殊意義。」

「這樣一路走下來,我發現十二大姓保存風獅爺的據點都有特殊意義耶,不過不外乎,他們都希望可以傳承和守護世世代代吧。」地瓜做出了這樣的結論。

三人對著彼此笑了笑,開始研究水尾塔上的所有線索,好知道風獅爺位在何處。





「這佛、法、僧、寶四個字有何特殊意義呢?會不會跟佛教信仰有相關?」地瓜從現在開始積極發揮求知的精神,凡事都仔細求證。

青兒歪頭想了一會:「這 "佛 "字正對外海,相傳說可以阻擋住一切從外海來的煞氣與邪佞,而 "寶 "字則是正對聚落,有著財寶累積在內不現於外的意涵。」

再天在這時抬起頭,沉思了片刻,對著佛字的方向,轉了個身。與水尾塔相排著。

「天哥,你發現了什麼了嗎?」再天卻對他比出了一個 "噓 "的手勢,示意他別出聲。

再天環繞了水尾塔一圈,掐指一算,突然跳入了與佛字同方向的池子,迅速的不見蹤影。

地瓜與青兒一時傻了眼,兩人盯著湖面,等待著再天會做出什麼事。

大約過了五分鐘,只見湖面撲通通作響,一顆頭狼狽地浮出水面,再天的頭髮濕成一片,懷裡抱著不知什麼東西,奮力地爬上岸。

是一尊風獅爺。奇妙的是,被隱藏在水中多年,居然沒有絲毫的損傷與腐壞,再天甩甩頭,地瓜趕緊遞上了毛巾。

「天哥,你怎麼會知道風獅爺在水裡呀?而且你的方位還剛剛好,一下去就是。」

再天不好意思地笑著:「嗯……其實我是看了青兒身上那本風水書,剛剛前面不是說了嗎?這塔是有鎮邪氣、敵擋妖魔入侵的功用,於是一定有風水有關;而風獅爺本身也屬於避邪與守護的功能,無奈地殼變化、潮水升起後,這裡一部分被掩蓋住,難怪風獅爺會沒入水中了。」

地瓜與青兒一齊點點頭,對再天深感佩服,只見再天恭敬的將風獅爺擺正在水尾塔前,與佛自同一個方向,將玉片輕輕地裝回去。

「第六個!」興奮感在三人的臉上呈現著,隨著旅途完成了一半,他們的心更加堅定,要尋找到最後的答案。





第七個據點,是蔡氏,位於瓊林一帶。前六姓的據點皆分布在西邊,現在再天、地瓜、青兒一行人已逐漸往東邊移動,連接的路程有些距離,青兒便開始敘述下一個據點的故事。

「瓊林一門三節坊,位於金湖鎮的瓊林村外,創建於清道光十一年(西元1831年),用來表揚清朝道光年間,瓊林新倉上二房第二十二世蔡仲環妻陳氏,及次子蔡尚聞妻陳氏,三子蔡尚神妻黃氏等婆媳三人,是金門現存的三座牌坊中最淒絕苦楚的。



蔡仲環妻陳氏於二十九歲時夫死守寡,撫養兩名幼子、及一名遺復子長大成人,後來兩個兒子娶妻生子,但不幸的是,次子之妻陳氏與三子之妻黃氏也不幸於二十一歲與二十九歲相繼守寡,一門三個寡婦勤儉持家、守貞守節,晚年才苦盡甘來盡享兒孫繞膝、五代同堂的天倫之樂。」

地瓜打了一個大呵欠:「古代的金門真是好多婦人守寡,真是辛苦她們,那個年代要獨自擔當起家庭,可說是不容易啊。」

再天想起了後浦小鎮上,那個也是相當著名的「邱良功母節孝坊」,旁邊的那隻石仙姑,可說是他的最愛,而在同時,他也想起了,獨自帶著明明的女子。

走著走著,也過了快半天的時間,青兒指指前頭:「天哥、地瓜哥,我們先到蔡氏的聚落了,要不先歇息一會吧。」

再天與地瓜點點頭表示同意,便在青兒的帶領下,走入這古色古香、閩南味十足的大聚落裡。

「瓊林,舊名為「平林」,是金門島中相當具有傳統懷舊風味的聚落,其中以蔡氏為最大姓。瓊林村現存的祠堂共有七座八祠,分別是蔡氏家廟(大宗)、新倉上二房十一世宗祠、坑墘房六世宗祠、新倉下二房六世與十世宗祠(一座二祠)、前廷房六世宗祠、大厝房十世宗祠、藩伯宗祠等。蔡氏祠堂建築雷同,皆是以合院格局為主,左右對稱,祠堂內雕梁畫棟、裝飾華美,滿是進士、文魁等牌匾,可看出蔡家人才輩出,每年的冬至前後皆會在此舉辦祭祖活動,隆重的古禮是非常重要的文化遺產。」

一字不漏的,青兒又為我們講解完了瓊林蔡氏宗祠,三人坐在大廣場前,仰臥看著天空。

「說真的啊天哥,你有沒有想過,當我們把這十二大家姓的據點全部找完、將玉片歸還到每座風獅爺身上,最後,到底會發生什麼事呢?」

一時的疑問,還真讓再天沒了頭緒,有點心灰一冷:「我現在,只想知道心寧的下落,其餘的,我已經不在乎了。」

地瓜與青兒看著再天失落的面容,也感到相當不捨,但也不知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就這樣陷入了沉默之中。

「不提不開心的事了,趁著休息之餘,我們來研究一下瓊林一門三節坊附近的環境吧,順便找一些相關的線索。」

再天知道此刻不能陷入哀傷,身為領頭的他,便繼續著任務的進行。

青兒拿出地圖,用筆畫到:「三節坊在當年是代表三個寡婦,我們現在是三個人,也剛好符合;但是這一門……會是代表著風獅爺嗎?我想應該是。」

地瓜也加入討論:「或許我們該去看看那門和節坊的方位面對何處,你和天哥不是都懂風水嗎?事不疑遲,趕緊出發吧!」

「等等!」只見再天起身,轉身走入蔡家的最大宗祠,拿出一塊金製的頸環,放在共桌上,點燃一支香,虔誠的祈求著。

「走吧。」三人往村外出發,留下背後這寧靜的聚落,一切盡在不言中。

一個黑影閃進剛剛的宗祠中,頸還被拿了起來戴在脖子上,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目送著三人,卻不發一語。





不一會兒,三人已來到瓊林一門三節坊的面前,青兒便順著它,走了一圈。

「唷……這地方,跟 "五行 "有關呀。」青兒也露出了期待的表情,頻頻點頭。

「這 "五行 "我不是太熟,只知道金木水火土,青兒講解講解吧。」再天說道。

一連串的說明從青兒口中說出:「五行是中國自古以來道學的一種系統觀,廣泛地用於中醫學、堪輿、命理、相術和占卜等方面,最早見於戰國陰陽家。五行的意義包涵藉著陰陽演變過程的五種基本動態:水(代表潤下)、火(代表炎上)、金(代表收斂)、木(代表伸展)、土(代表中和)。如果陰陽是一種古代的對立統一學說,五行學說可以說是一種原始系統論。五行學說認為,大自然的現象由「木、火、土、金、水」這五種氣的變化所總括,不但影響到人的命運,同時也使宇宙萬物循環不已;它強調整體概念,描繪了事物的結構關係和運動形式。

中國自古至今的時序符號「十個天干」,其意義與五行搭配陰陽有密切相關。而陰陽五行生剋學說之完成最早見於劉向。 五行還有三個特性,五行相剋:金剋木,木剋土,土剋水,水剋火,火剋金。五行相生: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五行任一行與其他五行的關係為:同我、生我、我生、剋我、我剋。」

地瓜似乎聽得有些頭暈,猛揉著自己的太陽穴:「這跟太極圖和八卦陣比起來複雜好多,看來我真的不大適合學習風水這玩意。」

再天看了看,整理了一下思緒,與青兒繼續討論:「以方位來說,金代表西邊,水代表北邊,木代表東邊,火代表南邊,而土是中央之地,這……你還有什麼想法嗎?」

青兒也想了一會:「嗯……節坊紀念的是寡婦,自古以來女人代表的是陰,而如果說相對的男人是陽,守護的風獅爺應該是隻公的,而就五行來看,陰的代表是水,而陽的代表……」

沒等青兒說完,地瓜突然插上一嘴:「我知道!水相反的就是火吧!所以,風獅爺應該是面對著南邊的囉!」

我與青兒相視一笑,為地瓜的推論感到高興,不僅替他鼓掌起來,而地瓜也得意洋洋地看著我們,似乎為自己的盡一份心力,感到滿足。

青兒將玉片遞給了地瓜:「那麼這次,就由你去放回玉片囉!」地瓜看著手上的玉片,開始思考起前面青兒所敘說的五行論,雖然以他的記憶,大部分內容都以不記得,但卻記得了最關鍵的一句話。

「火代表炎上!」地瓜脫口而出,抬頭看看日頭,正對著南方,往烈陽照映的影子方向前去,在離一門三節坊不遠處,是一座小石窟。

地瓜急忙跑去,撥去擋在洞口的雜草,果真不假,一尊和藹可親的風獅爺就出現在眼前,像母親一般的,一直守護著蔡氏的子子孫孫。

「感謝上天。」地瓜合掌拜了拜,便回到青兒與再天的身邊。

青兒再度劃掉地圖上的紅點,抬頭喃喃自語:「第七個據點完成。接下來的目標-許氏,護國寺。」





護國寺,前頭的大雄寶殿供奉著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大勢至菩薩、地藏王菩薩及兩尊韋馱菩薩,後墊二樓則為三寶墊,分別供奉釋迦牟尼佛、文殊菩薩與普賢菩薩。



護國寺所在的新市里原為一片沙地,民國三十八年後軍人大量進駐,由軍方主導,逐漸建成今日的新市街道,而在民國四十七年八二三砲戰發生後,原本居住於金門北海岸鄉村的居民更是大量遷入,新市街區才極速繁榮起來,而護國寺便在「有宮有祖厝才成鄉里」的背景下,隨著新市社區形成而被興建,現在是當地重要的信仰中心。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聽完青兒的解講,地瓜的第一反應顯示出他原本的淘氣,再天捶捶他的頭:「來到這麼神聖的地方,尊重一點!」

「我也沒不尊重嘛天哥,想想從前,我爺爺還會拉著我去佛堂,聽那些師傅師姐在那念經,坐在那裏都不能動,還真是難熬呀!」

青兒狐疑了一下:「咦?地瓜哥的爺爺也信佛呀?話說你爺爺以前不也是軍人嗎?跟佛寺也有接觸到喔?」

地瓜笑了笑:「也可以說是非常的剛好,跟我們這次要去尋找的地方有關,爺爺當年跟我說,他在年輕的時期,有一次剛好經過護國寺,遇見一位姓許的僧人,正巧在路邊托缽,我爺爺因為好奇,便停下來詢問他在做什麼,兩人因此而結識。」

「那可真是巧呀!可見那一代,應該就是許氏的所在地了。」再天期待著說道。

走著走著,三人便看到雄偉的護國寺佇立在眼前,十分的端莊,震懾了他們的眼目,屏息著氣息。

靜謐的寺廟,彷彿經過了數千年的流轉,從跨越時空的那刻起,再天已逐漸遺忘歲月的流逝,只有每當摸到自己的下巴益長鬍鬚時,才感嘆到時光的飛逝。

三人走進大雄寶殿,眼前的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大勢至菩薩、地藏王菩薩及兩尊韋馱菩薩,端莊的佇立著。

「一、二、三、四、五、六。」青兒仔細地數著,而地瓜在一旁述說著他爺爺跟他說的護國寺往事。

「爺爺曾說,當時那個年代,佛教在金門並不盛行,護國寺的留下,可算是僧人們努力的成果,經過多年,護國寺曾因為老舊而差點面臨被廢棄的局面,多虧許氏一大家一直祖傳的佛法家業,才讓護國寺現存到現在。

「青兒,你對佛法了解多少呢?看林老爺之前的書櫃裡也擺了不少關於佛教的書籍,不如趁著現在休息一會兒,你來替我們說明,也許在其中,會與我們要尋找的風獅爺有關聯。」

青兒點點頭,三人席地而坐,開始了一篇漫長大論。

什麼是佛法呢?通常介紹佛教或佛法,多是從歷史的觀點來敘述,從釋迦牟尼佛的誕生、出家、成道、傳教講到以後分南進的小乘佛教及北上的大乘佛教,以至傳入中國後分各宗各派的說法。這種用歷史的眼光來介紹佛法,雖然有它的價值,但對於「佛法是什麼?」的這個問題,終究遠僅說明了外表,而沒有深入骨髓。

至於佛法,可以從三個方向去探討:第一是比較佛法和其他宗教的不同。目的是在用襯托的方法來說明佛法。第二是以大乘佛法人人都具佛性的真理為中心,說明我們還未成佛的原因及何以修禪定是成佛的途徑。目的在用直敘的方法深入佛法骨髓。第三是針對現代一般人的生活情況,介紹若干符合佛法修持原則而人人可以隨時隨地容易實行的方法。目的在使人人易於自己體驗,逐漸引入,終有一日,明白佛法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第一:佛法否認上帝造世界最初的開始

所有一切的宗教,除佛教外,基督教也好,回教也好,猶太教也好,或其他任何宗教也好,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他們都相信有一個萬能的上帝,一個神聖不可侵犯的上帝;上帝創造世界,創造人類,上帝什麼都能做,什麼都可以做。



可是佛法卻不承認有這麼一位創造世界萬能全能的上帝,因為佛法在基本理論上,根本不承認有一個創造世界的最初開始。佛法的理論:「開始」這個觀念,是因人類「有限」的心理,不能涵括萬千的因果關係,為其本身的思想便利起見,所發明創造出來的一個假想或假定罷了。



舉一個例來幫助說明:譬如講今天這個講解吧,大家都說是八點鐘開始,九點鐘終了。所以我們說這個講解是有確定的開始,和確定的終了。但是這個演講絕不是一個最初的開始。因為顯而易見地,在講解開始之前,還有其他許多「因果相續」關係的存在。八點鐘以前,各位或在家中,或在其他的地方,紛紛到這裡來。這些都是在講解會以前所發生的事。對這些事而論,八點鐘的講解是終了而不是開始。講解之後,各位又紛紛散去,離開的離開,休息的休息,這些都是在講解以後所發生的事。對這些事而論,九點鐘的散場是開始而不是終了。因此「開始」這個概念,祇有在對某一特指事物而言時,方有其意義,否則說沒有意義。最初的開始,或絕對的開始,是根本無意義的。



一般宗教的「宇宙原始」論,即是犯了這個錯誤。將漫漫無窮無盡的宇宙「因果大相續流」硬生生地憑著自已有限性的意思將它截斷,硬說有個開始。因為有這麼一個最初開始的假想,所以接著就弄出一個創造世界的萬能上帝來。問題是:上帝如果是萬能而又慈悲,他老人家為什麼不把他自己創造出來的我們這些苦痛的眾生,當皮球一樣,一腳踢上極樂天堂,豈不痛快!可是事實上,他沒有這樣做。

實則上帝也是人類思想上的假定。上帝這個概念,是由於古代人民震懾於宇宙間許多不能解釋的現象,如雷電、地震、海嘯、瘟疫等而來。人類創造出來這個「神」的觀念,不僅對宇宙現象的奇妙,有了解釋,同時也滿足了人類實際的需要,使他們得到了「安全感」。這種觀念,在人類政治社會的進展上有它的價值。可是要談真理,這種人為的假定,就很難自圓其說。佛法不但說明「最初的開始」是人類有限性思維的產物;而且告訴我們,這個創造世界、造人造物的上帝,也是人類思想中的幻象。佛法的智慧因此超過了其他宗教的基本教義,這是佛法和其他宗教的最大的一個區別。

第二:佛法的目的是要使人人成佛

佛教裡有至高的佛陀,有菩薩,也有天神;但是佛教裡的至尊的佛卻與其他宗教的上帝完全不同。要說明這一點,要先對「佛」下個簡單的定義。通常我們簡稱釋迦牟尼佛為佛。在歷史學家的眼光裡,釋迦牟尼佛是二千五百餘年前印度的一位思想家;在佛教徒的心裡,釋迦牟尼佛是這個世界裡佛教的創始人或教主;可是在佛法裡,釋迦牟尼佛是萬萬千千,在無盡世界中,無量諸佛中的一位佛。在這裡所要向各位介紹的「佛」,是無量諸佛的通義,是廣義的。所以試將「佛」的定義如下:

「佛」是一個理智、情感和能力都同時達到最圓滿境地的人格。換句話說:佛是大智、大悲(或謂全智、全悲)與大能的人。這裡請注意佛法與其他宗教的不同點:佛不是萬能,佛不能賜我們以解脫,他只能教導我們,我們還是要憑自己的努力才得解脫。佛不能使我們上天堂,或判我們入地獄。

佛不僅是和其他宗教中的萬能的上帝不同,釋迦牟尼佛且告訴我們:這個理智、情感及能力都能同時達到最圓滿境地的人格(佛法中也叫做佛性),人人原都具有。只是像平靜的湖面上起了波濤,失去了明鏡似的水面一樣;人類戀著於外境及現象,與假定的諸般設想,為所謂生存、名利、情愛、權力疲於奔命,一直到老死,還不覺悟,因此埋沒了本具的佛性;使其本具的至高的理智,至富的情感及無限的能力,不能同時達到最圓滿的境地,不能從煩惱苦痛中解放出來。佛陀(釋迦牟尼佛)說法應世的目的,即是在教導眾生,開顯其本具的佛性。佛的悲願,是要使人人及一切眾生都成為和自己一樣至善至上的佛陀。所以在佛的眼光中,一切人類及眾生,同具佛性,一律平等。



其他的宗教則不然。在其他的宗教中,上帝和人是永遠二個對立的單位。上帝是上帝,人是人。這位萬能的上帝,是一切教示的中心。人要信奉上帝,才能得上帝的救度。人要得到了上帝的恩典,死後才可以上天堂,去和上帝住在一起。可是人卻永遠不能成為上帝,上帝與人之間,始終有一條鴻溝。基督教和回教中,有所謂神秘主義派,雖也能達到很高的所謂「與上帝合一」的境界,但此「合一」:Unification with God:,始終意味著一個二元,人畢竟不能完全成為上帝,只能與上帝「合一」而已。此一對立:Dichotomy:概念,實為其基本教義的限定所形成。因此許多有高深境界的耶教聖哲,如埃克爾(Meister Eckhart)及回教聖哲阿哈那佳(Al hailaj)皆被指為異端。前者受到教會嚴厲的譴責,後者竟身遭遇害而被處死。



佛不以自己成佛為滿足,他要人人成佛,也教導大家如何成佛。這一個一切平等、大智、大悲的懷抱,其偉大及深廣處,確在一般宗教之上。總之,佛法是教人要有自尊自信,為使自己從生死痛苦中解脫出來,為使一切眾生從生死痛苦中解脫出來,我們應該珍惜佛陀傳給我們的教導方法,加倍努力,開顯我們本具的佛性,使人人成佛,完成理智、情感、能力之最圓滿境地的人格。

第三:佛法是一個具有包含性及圓通性的教理

佛法,尤其是大乘佛教的中心思想建築在人人平等、眾生皆有佛性的理論上,因此在佛教中,找不出像基督教十誡中的第一條:「你不可相信假神」之類的教義。基督教徒,以回教徒或印度教徒等等所信奉的神為邪神;回教徒或印度教徒,也認基督教徒的上帝為邪神。彼此都說,你不可信奉假神。問題是那一個宗教的神是真的,那一個是假的呢?這一個爭端,竟致用戰爭去解決,十字軍東征,和基督教的新舊教戰爭,都是歷史上的實例。佛教就沒有這種毛病。佛法相信佛性平等,人人都可成佛,所以沒有排外和專橫的氣氛。進一步說:佛教的大包涵性與大容納性,能包涵容納一切宗教的教義。任何宗教中所講的理論,佛法中都具足。但佛法中不少的高深道理,卻有很多在其他宗教中找不出來。

例如就慈悲救世這一點來說:佛教不但與其他宗教有共同的講法,還進一步有無緣大惡,和同體大悲的說法。廣大菩提心和無盡莊嚴的菩薩行願,以及甚深廣大的空慧學,也是在任何宗教教義中找不出來的。佛法絕不詆毀其他宗教。佛法相信眾生根器不同,教導之法,自不能泥一。各種宗教與哲學,皆有其價值和功用。各種宗教,皆能在某一時間空間中,對某一類眾生發生教化與利益的作用。依循任何一種好的宗教,都可以使人在現世和未來世得到利益安樂。但如果要究竟解脫和圓滿正覺,那就必需要完成究竟解脫和圓滿正覺的條件。佛法認為一切宗教,祇有深淺的區分,頗少邪正的差別。對任何一個問題,佛法都有幾種不同深度的解說,來適應各種眾生的需要。佛法這種包涵容攝萬象的特性,真是廣大無邊,不盡其際,難測其底。

再舉例來說:大凡具有高度智慧的人們,都能了解和容攝低級智慧人的境界;但低智人,卻難夢想,更不能了解或涵攝大智慧人的境界。物理學家能了解涵攝普通人的常識,但普通人卻不能了解,更談不上涵攝物理學家們的見解與境界。唯大海水可納百川,亦唯深廣的佛法,能攝盡涵藏一切其他教法。

第四:佛是無煩惱的大自在解脫者

一般宗教都說:如果人不信從上帝,或是觸犯了上帝,上帝就會發怒,會處罰人,甚至於會將他永遠打入地獄受苦。在各種宗教的記載中,很容易見到上帝震怒,降災懲罰世人這一類的故事和訓誡。基督教的最後裁判尤其令人害怕;因為這個最後審判,可能將你判入地獄去永遠受苦,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如果這些話是真實的,人類當真太不幸了。上帝最初就不該造人,無端被製造出來的人,因不信上帝,或未受洗禮,就被這慈悲的上帝,判入地獄,去永遠受苦,真是一件令人不可瞭解的事。我們姑且先退一萬步,假定有這麼一個全能上帝存在。現在讓我們來研究一下這個上帝的性格。上帝如果會發怒送人入地獄,他就是一個有瞋恨心和報復心的人。瞋恨心是一種喜惡的煩惱現行,一個人有瞋恨心,就表示他的填煩惱種子,尚未斷盡。兩位現在聽我講解,也許此時此刻,並沒有發怒—至少我希望如此。但這並不表示,各位沒有發怒的能力。假使我此刻走下台來,無緣無故的,在你臉上,打一個耳光,你馬上就會發怒。這說明貪、瞋、癡的潛能(種子),常常存在心中,根深蒂固的,不容易消滅,一遇外緣,馬上就現行。因此,不管人也好,神也好,他如果會發怒,會懲罰忤逆他的人,他就是尚未斷盡瞋煩惱種子的人。他在本質上還是一個凡夫,根本還未解脫,更說不上是圓滿至善的神!

佛不會發怒,不審判眾生;佛不會發脾氣,送人入地獄。如果人會入地獄,那是他自己的業力,送他去的,絕不是佛懲罰他而將他送入的,佛不但不送人入地獄,佛還要入地獄去救他出來!所以,佛法絕不會恐嚇人說:「你不要冒犯佛陀,否則佛陀發了怒,就會送你入地獄。」相反的,佛法卻鼓勵人,入地獄去度眾生。地藏菩薩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就是這種精神的表現!我們如果把佛陀的品德,和其他宗教的上帝來比較一下,就知道佛陀的超勝和偉大了。

第五:佛教是民主的和重理性的

因為佛法的基本教義,有其先天的平等性,寬容性和包涵性,所以在佛教史上,所表現的,祇是寬容和民主精神,與其他宗教的獨斷和不容忍精神,造成一個鮮明的對照。在佛教史上,固然沒有宗教迫害和異端裁判等等事跡,而相反的,佛教的各宗各派,都有絕對自由的發言權,都可以隨便發揮自己的意見,還可以批評其他宗派的主張。其民主精神和重視真理的態度,發揮到盡致時,竟至於「呵佛罵祖」;在闡明諸法空寂,一切不可得的道理時,居然說佛是「乾屎橛」,說「佛之一字,我不喜聞」。這種精神,何等徹底!何等豪放!在那一種其他宗教裡,找得到這些表現呢!在其他宗教裡,上帝或教主所說的話,是神聖不可過問的。上帝的話,錯也好,不對也好,教徒祇許全部接受。但佛法卻不然,佛教徒對佛陀所說的話,可接受或不接受。因為佛陀所說的道理,因佛教徒根基智慧的不一律,往往是多方面的;佛教徒可以接受佛陀所說的某一部分道理,而不接受其他一部分的道理。

在佛經裡,我們常常可以看到,釋迦牟尼佛向弟子及聽講的人說:「我是真語者,實語者,不誑語者。」總是勸導聽眾,研究真理,注重理性,從沒有用威嚇強迫的口吻或手段來叫人聽從的。妙法蓮華經上明白的記載著:在佛要講上乘難信的佛法時,竟有五千聽眾,自以為已經得到了解脫,不願聽講,離席而去。佛陀不但沒有發怒,追究或責罰,而只是說:「他們機緣還沒有成熟,與其聽了不相信引起反感,增加罪業,還不如讓他們離開,也是好的。」這是何等的包涵,民主及偉大!

第六:佛法的愛是無限的

基督教的聖經上說:「你要愛你的鄰居」,「你要愛你的仇敵」,這些訓示,都是很偉大的。由於基督教的教義,已經超越了國家、種族、人類和現世,所以能夠有今日的成就。但是一般宗教的教義,雖多能超越國、族、人類和現世,卻不能超越宗教。愛仇敵可以,但是絕不能愛異教徒!一切可以忍讓寬恕,一但涉及上帝和宗教,不寬容不博愛的精神,就馬上暴露出來了。最根本的問題是:這些所謂異教徒,不也是上帝造出來的人類嗎?同是上帝的「子女」,為什麼無端製造了出來,又要送他們下地獄去永遠受苦?他的博愛,究竟在那裡呢?

佛法的博愛和大悲,則是無限的,絕對的,無條件的。佛法的愛,不祇及於全人類,而且及於全生物。佛法不但叫人要愛仇敵,而且叫人要愛異教徒。恒沙(印度恒河的沙,這是佛經裡常常引用代表極多數的意思)眾生,若不度盡,誓不成佛!進一步從哲理的觀點來說佛法的愛,它是超越一切相的。這超越一切相的愛,和不可思議的空性合一,於了達一切法不可得中,無緣大悲,任運興起!這個空悲不二的哲學,是佛教教義中,最高深最不可思議之處。這些教義,一下子是不容易懂的,但趁著這個機會,在這裡提一提,使兩位有個印象。

西藏嘎馬巴大師的「大手印」願文中,有機句說明上述的教義,非常有力:



眾生自性雖常為佛性 由不了知無際飄輪迴

願於苦痛無邊有情眾 恆常生起難忍大悲心

難忍悲用未滅起悲時 體性空義赤裸而顯現

此離錯謬最勝雙運道 願不離此晝夜恆修觀



諸法與此心的無生空性,是法爾現成的。情感至極的同體大悲,也是本來具足的。悟證諸法空性時,大悲心會不假做作,任運生起,這是微妙不可思議的事情;對於被無明習氣所覆蓋,不能開顯本具佛性的有情,佛陀自然會生起無比的悲心。佛之慧眼,見我們眾生之本性,皆是佛性;因此佛本能地覺得眾生的不成佛,是他自己的不夠圓滿,所以他會自然地盡未來際,去成熟一切眾生,使皆完成佛道的事業。有修證的學佛人,能常常有「我與諸佛同一體」的境界;而十方諸佛卻時時刻刻在「我與眾生同一體」的境界中。唯有從這種高深的法爾境界裡興起的大悲與博愛,方才是平等的,無偏私的,最徹底的,最圓滿的,和超越一切分別和限量的愛。

第七:佛法所教的往住淨土他教的永生天堂不同

一般不夠了解佛法的人說:基督教徒祈禱上帝,死後登天堂,和佛教念佛往生淨土,並沒有什麼不同。這話表面上看來,好像不錯,但仔細研究一下,就知道其中有很大的差別。

其他宗教裡所宣傳的天堂、地獄,似乎是和這個人世間相對立的處所。天堂、人世及地獄,似乎包括了整個宇宙。人世是暫時的考驗場,天堂或地獄,才是真正的人生之終點。這是一個有限的及消極的論調。佛教所講的淨土,卻根本與此不同。佛法的宇宙觀是無限的。大乘佛教,在開顯諸佛廣大莊嚴境界時,明白地說明宇宙的無限性。恆河沙數世界,也僅是無盡法界中的一粟罷了。所以其他宗教裡的天堂,只有一個;而佛法中的淨土,卻多得不可思議。像阿彌陀佛的西方極樂世界,祇不過是廣大無邊,無窮無盡的法界中的一處淨土罷了。進而言之,佛法中了義的淨土,可以在西方,也可以在東方、也可以即是這個世界。維摩詰經裡說:「心淨則國土淨」。你能自淨其心,此土即是淨土。所以往生淨土,與投生這個世界,本質上並無不同,也絕對不是一切的終點。

其他宗教裡所講的登天堂,所謂永生,是和上帝在一起,去享樂的。佛法根據因果的原理,認為以有限的善因,是不可能得到無限永生的善果的。所以上天堂去享受,將你的善因享受完了之後,還是要掉下來的。像仰天射箭一樣,勢力盡了之後,箭就又回跌下來。佛法的往生淨土,是說憑藉著你的淨因,你就能夠到!一個良好的修行環境(淨土)裡去而已。在諸佛宏願的感應下,整個環境都能助你修行。修行有了成就,依照你自己的願力,並不一定永遠住在這個淨土,而是要到他方無盡世界去和再到這個世界來度脫眾生。

綜結的說:住天堂去享樂實在是有限宇宙論者的自私和消極的幻戀;而往生淨土去修行,則是無盡志願菩薩的方便莊嚴!





再天看了看手中的懷表,沒想到已經到了中午時分,這次的講解,可說是他們一路以來最長久的一次,旅途上除了各式各樣神奇的經歷,也吸收學習到了不少知識,可說是受益良多。

咕嚕嚕。三人的肚子都開始叫了,青兒先停止了講解,拿出兩包牛肉乾,丟給了再天與地瓜,沒想到這細心的青兒知道兩人燒餅吃久了都感到有些膩,居然準備了另外的東西。

嚼勁在口中散發,純黃牛肉的甜味填滿了整個胃,地瓜與再天飢餓的嘗著,唯獨青兒在一旁喝著烏龍茶。

「咦?青兒你怎麼不吃啊?」一邊大口嚼著肉乾、一邊疑惑的地瓜問著。

只見青兒微微仰頭:「出家人本不吃牛啊!」突然,他悄悄了往頭上抹去,只見一頭假髮滾入地上,一顆已剃度的光頭,就顯露在兩人的面前。

牛肉乾差點從兩人的嘴巴掉出,只見青兒露出了從未有的詭異笑容,瀟灑的甩了甩頭。

「我……本是許氏佛傳法家第一百零八代傳人呀,不然,怎會如此熟稔佛法之事呢,跟那些風水事物比起來,你們不訝異我怎麼會了解這麼多嗎?」

再天與地瓜只是瞪大了眼睛看著青兒,只見青兒只是故作輕鬆:「也不用那麼驚訝,先待我把佛法的最後結論說給你們聽,那才是我們尋找風獅爺的關鍵。」

禪定的境界,在修行的過程中是逐漸改變的。大體講來,可以分為三個階段,或三種境界。

一、修定的人,如果精進的話,不需好久,就會覺得在修定的時候,妄念特別多,比平常不修定的時候,還要多許多。同時煩惱特盛,心不能安。這是一般人要遭遇到的第一步境界。這種現象是好的,是進步不是退步。要曉得普通人的妄念,正如瀑流一樣,從不減少,不過在未修定時,自己不察覺罷了。

妄念的瀑流,是一個非常可怕,非常頑固,非常不易調伏的東西。妄念流祇有在修定有了相當進步時,才能覺到,才能覺察出每個妄念的起滅(一個完整的思潮的生滅相)。據說定力較好的修行者能覺察到:在持一遍觀世音心咒(即「嗡嘛呢叭咪吽」)己時有十個以上的妄念生滅,可見妄念的存在,正像瀑流一樣。「解深密經」上說:

阿賴耶識甚深細,一切種子如瀑流。

我於凡愚不開演,恐彼分別執為我。

足證在我們的潛伏心識中,一切妄念種子的持續不斷,是像瀑流一樣的洶湧澎湃!

二、禪定之第二步境界,茲姑且名之為「虛幻境界」。這種虛幻境界,在有些人易顯,有些人卻不易顯。由於生理及心理上此時已皆有變更,所以產生了一般所謂的「幻相」或「幻境」。有些人在定中看見光明,看見夜色,看見佛相、人相、山河大地,以及種種的境界色相。如果此時心生執著,如貪戀某一種景色或感覺,就會出毛病,也就是普通所謂「著魔」。讓我來給兩位講一個有趣的故事,這個故事是一位修行很有成就的西藏喇嘛親口講他所經歷的一段事實。

有一天,他在定中看見一個蜘蛛,起初很小;後來越來越大,每坐(禪定打坐)必見。起初這蜘蛛離他有四五尺遠,後來越來越近,靠近了他的面孔。最後他看見這個蜘蛛張大了口要咬他。他非常恐怖,於是就唸咒,想用咒力去降伏它,但是毫無結果。於是他就又作慈悲觀,發願以菩提心,來超度這個孽畜,可是這個蜘蛛,還是不走!他困惱恐怖,不能再繼續修下去,只得將一切經過,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訴了師父。

師父問他道:「你現在準備怎麼辦呢?」他說:「我準備明天它再出現時,同刀把它殺死!」

師父說:「你先不要忙。等明天蜘蛛出現時,你用筆在他的肚子上畫一個十字,後天再殺死它也不遲。」

他於是遵照師父的話,在蜘蛛出現時,用筆在蜘蛛肚上,畫了一個十字。當他回報師傅,說已經照辦了時,師父對他說:「把你的褲帶鬆了,看看你肚子上,有什麼東西?」他脫下衣服一看,原來肚皮上,有一個自己畫的十字!

總之,修定的人,所經驗到的種種境界,形形色色,一言難盡。這種種因心理、生理變化而引起的幻相,倘能以般若慧觀照,知其實不存在,就會冰消瓦解;但若執著幻境,以為真實,就會出毛病!



三、禪定之第三步境界:修定的人,如不怕妄念煩惱的干擾,不執著幻境的真實,繼續努力,把身心調勻後,定力自然漸次增長,進入第三境—入正定的境界。

此時妄念不生,心注一境,氣息微細或停止,次第產生「樂」、「明」、「無念」的境界來。心理、生理都已經有了根本的變化,已經與凡人不同了。得定以後,人們原有的六種心識病態,漸次消除,那時輕安自在,智慧自然生長;修行人憑藉定力願力,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發揮般若現觀,趨入無分別智,則圓滿佛性,將豁然顯露。





總算說完了。再天與地瓜似懂非懂,但他們唯一了解的,就是眼前的這個小孩超於凡人,或許在之後的路上,能帶給它們許多幫助與祝福。

「那既然是你的老家本業,想必弟弟知道該如何尋找到風獅爺囉?」地瓜喝了一口水,解解牛肉乾的鹹味。

「當然!不過這程序有些繁複,而且我需要帶你們去認識一下護國寺的一些守護神,再等到夜晚時分,才能抓到契機。」

於是三人在殿裡打鈍了一會兒,青兒便領著地瓜與再天與外頭走。

首先,看到的是護國寺主奉的觀音菩薩,象徵著和平與慈祥。青兒在此時提醒著我們:「記住他們所在的方位,會是作法時需要的。」再天與地瓜趕緊記下,就怕遺漏了什麼重要的線索。

再來第二座佛像,是身為綠色、一手持銀傘、一手持銀鼠的北方多聞天王,而依序下來是身為紅色、手纏繞地龍的西方廣目天王;身為青色、手持寶劍的南方增長天王以及身為白色、手持琵琶的東方持國天王。

四大天王是佛教的護法神,俗稱四大金剛。佛教傳說東南西北各有一神守護,顧得此名。

「這四大神和觀音菩薩,與此次我們要尋找的風獅爺需要彼此連結,才得以顯現,所以,就等到午夜的時候吧。」

地瓜拍拍青兒的肩膀:「真是有得你啦!有你這麼一個大幫手,可讓兩位哥哥力上加力呀。」

青兒轉過身,仰望著天空,苦笑了一下。然而,地瓜與在天並不知道,這一段在護國寺的期間,竟是他們與青兒最後的相處時刻。





很快地到了夜晚,青兒換上一身出家人的服裝,一手持杖、一手托缽,站在觀音菩薩的前方,然後吩咐地瓜與再天分別站在左右邊,手掌和十,與他一齊念起經文: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 波羅揭諦 波羅僧揭諦 菩提薩婆訶。

經文唸完的同時,月娘剛好升到了最高點,倒映在五尊佛像上,就在照耀的同時,五尊佛像有了生命般動了起來,手裡的器物分別指向了青兒,而青兒原本閉著的雙眼,立即睜開,還呈現了鮮豔的紅色。

天空打下了一道非常刺眼的光芒打在青兒身上,他朝著天空大喊:「佛啊!」五尊佛的信物也紛紛射出光芒打在青兒身上,他站立著、顫抖著。

地瓜與再天被光亮的睜不開眼,只模糊的看著青兒在原地猛然劇動了好些片刻,過了幾分鐘後,光漸漸的退後、漸漸地散去,青兒也停止了下來,一切又恢復了寂靜。

地瓜勉為其難睜開眼,緩緩的移動到青兒的面前仔細瞧時,卻突然摀著嘴巴,面容失色。

「哇〜〜〜」一陣嚎啕大哭,再天趕緊奔向前去,只見地瓜跪著,而眼前的青兒,已化身成一尊佛祖式的風獅爺,手裡的托缽,還有著一塊小小的玉。

再天強忍著快掉出的淚水:「也許這是在好久以前就注定的,青兒就是許氏的守護神吧,現在,換我們送他回家了。」

地瓜與再天一齊拿著玉片,輕輕的將玉片放在托缽裡,閃閃發亮,像夜空裡的星星,十分美麗。

「走吧!」再天扶起了地瓜,旅途已漸漸進入尾聲,兩人轉過身,依依不捨的向背後的護國寺揮揮手,要向下一個地點-王氏,出發。

離開的同時,流下眼淚的不只有地瓜與再天,托缽裡,多了幾滴水。

「謝謝你們,帶我回家。」沒能說出口的話,只能在心裡悄悄的被淹沒,化做風獅爺的青兒,目送著地瓜與再天的離開,真心誠意的祝福著他們。





第九個據點,是位於頗東邊的山后聚落,也是王氏宗族的大本營,再天記得林老爺子之前有提過:金門晚清時期的僑村,自清光緒年間建成迄今,山后聚落分為三堡,分別為頂堡、中堡、下堡,包含王氏宗祠與學塾海珠堂共計有十八棟傳統大厝。其中山后中堡鄰近金門東北五座山丘,房舍沿坡而建,聚落建物工整座落於一山面海的面東緩坡上,為金門少見的壯闊形勢。居民昔日多已旱田農作及近海捕魚為生。

中堡鄰近獅山與寨子山(五虎山其中兩座),整體座西向東,順緩坡而建,靠山面海,風水屬 "五虎回頭 "的地理,另有說法:日出宛若滄海懸殊,此處鄰近獅山,遠而觀之,彷若獅子玩繡球般,所以稱此風水地理為 "獅子弄球穴 "從海珠堂內高掛的木匾得窺其奧。

「天哥,王家也是蠻大的,十八棟耶!」地瓜邊逛邊看,不得不說,由日式手工法建造的建築,可說是保存相當好,儘管已過了如此多年,還是如當初。

「五虎回頭……」再天低頭思考著,想到之前與林老爺子在金門到處遊歷時,他曾說過一段:五虎山,位於金門本島東北方,由寨仔山、獅山、面前山、美人山及虎螺山等五座連綿的山丘而合稱命名,也就是金門風水上所說的「五虎回頭穴」,其中又以「寨仔山」最高,海拔約為一百二十七公尺,是縣內次高,僅次於標高兩百五十三公尺的太武山。

寨仔山,舊稱賊仔山,聽說早在明、清時代即有草寇盤據,在此掠劫鄉民,後因名稱不雅而取其諧音改名,一般所稱五虎山即指此。

而五虎山更由於高度夠,而長久被利用為重要的軍事控制點,山上佈滿軍營及彈藥庫,早期五虎山為一光禿禿的花崗石山,花崗片麻岩裸露,石英岩脈、偉晶岩脈四處橫貫,後因軍事防務及防風需要,大量種植造林樹種,如相思、榕樹、苦楝、松樹等等,而重新建立自然生態體系。

今撤軍解除禁區,重新規劃開放成登山步道後,也依其原戰地風貌整建而成,如觀景平台即是原將軍營的觀測平台,站在平台上,對岸大陸地區就近在眼前,而福建沿岸,大嶝、小嶝、角嶼、揚子山、金龜山……等等景觀,也都一覽無遺。

步道登山口共有三處,分別是五虎山、北嶽廟、山后登山口,其中最多人走的的五虎山主路線,步道全長約一點五公里,只約需四十分鐘,即可到達山頂。

行走在步道其中,視野所及盡是綠意盎然,春夏的桃金孃、野牡丹,粉紅色的嬌豔花朵,點綴了戰地的優雅,而那抬頭所見的松樹群天然林蔭,讓人感到心曠神怡,榕樹的氣根攀岩蔓生,深入岩縫,步道旁處處可見,顯現出植物的強韌生命力。

相思樹、紅丹、凹葉柃木、山黃梔、白背木薑子、海桐、、黃荊、雀梅藤、豆梨、耳挖草、美人樹……,尤其是豆梨,更是金門珍貴稀有的物種之一,它的梨果小到似豆,而金門的鳥況極佳,十分有特色。

再加上遺留下來的軍事碉堡,更讓遊客對早期禁區的神祕充滿想像空間,曾經整個五虎山區都是軍人,如今時代變遷,全部撤軍,走進這些碉堡內頗有人事已非之感嘆。

「天哥你在想什麼?」地瓜從學塾海珠堂裡走出來,手裡拿著一本老舊的私塾本,正搧著風。

「你那本哪來的?可別亂拿這裡的東西。」再天提醒著,態度充滿著謹慎。

「沒有啦天哥,我剛剛只是隨手翻翻,裡面好像有記載一些王室以前的生活,你參考參考。」輕輕地一拋,私塾本已經到了再天手中。

裡頭大概是王氏家族的族譜紀錄,記載著一些日常生活或是做生意的情形,正當在天要將書本覆蓋時,瞥到了尾頁右下角的一句話:寨子山之頂,獅風永留王家……

「我知道了!」再天頓時茅塞頓開,拉著地瓜的手,地瓜還一時摔了個踉蹌:「天哥!我們要去哪啊?」

「寨子山頂,風獅爺準是在那沒錯!」邁著大步伐,興奮充滿再天的臉上,向金門的太陽那般的紅潤,帶著無限的希望。





山頂的空氣清新宜人,地瓜用力地深吸一口氣,深了個大懶腰,向再天問道:「天哥,這次你要怎麼找到風獅爺呢?」

再天指了指:「你看看五虎山環繞的方向。」原來,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幅五虎回頭的景象,而回頭的方向,不偏不倚,正巧在落日的方向-西邊。

兩人相識一笑,朝著西邊跑去,立即看到一窩石穴,再天摩擦了一根火材往裡頭一照,一尊花崗岩精緻打造的風獅爺,醒目的就在眼前。

「換你擺上玉片了吧,我們又完成一項任務了。」再天將玉片遞給了地瓜,而地宮也畢恭畢敬的裝回去。

「第九個據點完成!」兩人齊聲回答,第十個據點,也是他們在東半島的最後一個目標,蕭氏-象山金剛寺。





象山金剛寺原是因為福建會機禪師見此地山勢綿延,如同臥象望月,爾後向後浦仕紳大力倡建而成,主要祭祀的對象為觀世音菩薩與如來三寶。廟宇採古制而建,廟門兩側豎立兩尊巨大的石象,活靈活現的模樣為金剛寺的醒目地標,規模僅次於金湖鎮的護國寺。

「又是一座大寺,金門的守護神總跟寺廟脫不了關係。」兩人想起了在護國寺與青兒的分別,還是覺得有些感傷。

「咦?天哥你看!那是(大象望月)的石碣嗎?在右側巨石上,下方還有建有伏地堡呢!瞧!就在那。」

「大象望月……伏地堡……」再天陷入了思考,一天又即將進入黑夜,心裡有了一個念頭:線索應該再伏地堡裡。

「快晚上了,我們先在伏地堡裡歇息一會吧。走完這個點,我們就只剩下黃氏與林氏,最大的秘密,就要被解開了。」

地瓜點頭表示同意,尾隨著再天,一步步地走下台階,靜謐的空氣裡,歷史的氣息不斷吹拂,答案,也離他們越離越靠近。

伏地堡裡十分的昏暗,但空氣是流通的,兩人以牆而靠,點著了火柴,拿出了完成大半的地圖,仔細的看著。

「剩下的,就是天哥與心寧姐的家氏了。」地瓜對於我倆的事十分看重,從他嚴肅的眼神裡,看得出他也想早點找出心寧的下落。

「嗯,是啊,最後一個據點,是水頭得月樓聚落,雖然那是黃氏的大本家,但地圖上林氏的紅點與它十分密近,應該是有什麼原因,它們才會在同一個據點。」

「很可能那就是我們最後要找的答案。」地瓜與再天彼此點點頭,正當地瓜想要整身趴下研究地圖時,一壓的瞬間,地板陷下去了一個洞,他險些跌入。

「哎呀小心!」再天趕緊拉了地瓜一把,兩人定睛一看,竟是一條防空道,似乎看起來甚是漫長。

「要不,下去看看吧?」我倆個打起一根火把,手裡拿著各一防身物,就這樣默默進入黑暗中,不發一語。

防空道裡有些潮濕,記得金門每年到了春季總會帶來一股潮濕氣,地道裡水滴不時滴在地瓜與再天的頭上,讓兩人的頭髮瞬間變濕。

走了蠻長一段路程,地瓜往前照了照,突然,有一陣風打過石頭的聲音,從兩人的耳旁呼嘯而過。

「聲音是從左邊傳來的,天哥我先去探個究竟,你在原地待著,好有個接應。」話才剛講完,咚咚咚的腳步聲已往前,再天很快的看不見地瓜的身影。

過了數十分鐘,便聽到遠方喊道:「天哥!快來呀!從未看過的東西啊!」再天聞風而動,立即往聲音的方向跑去。

映入眼簾的,是類似墓穴的一個房間,兩頭各自佇立著兩隻石象,而中間,竟是一座用花崗岩打製成的棺木。

「天哥……這……這我真的不敢碰呀。裡頭會不會有什麼……不吉祥的東西?」地瓜平時天不怕地不怕,對於鬼魂卻是敬畏三分。

「對於殭屍……?天哥有什麼了解嗎?」地瓜語重心長的看著再天,擔心著會發生什麼事。

再天思考了一會,才想起自己之前看過的《閱微草堂筆記》:殭屍,亦稱跳屍,是源於中國明清民間傳說的一種復活死屍,全身僵硬,指甲發黑尖銳,有銳利犬齒,懼陽光,日間躲於棺材、山洞等潮濕陰暗的地方,入夜後出沒,以吸食活人或家畜血液保持行動力,有意識的往人口集中地前進,對活物攻擊性強且力大無窮,跳躍前進時雙手向前伸。

據南袁北紀《子不語》及《閱微草堂筆記》所記載,殭屍還有三個別名:移屍、走影、走屍。與中國殭屍相似存在的外國鬼怪,有吸血鬼、喪屍等。

最初的殭屍都是身穿清朝官服,因吸收月亮陰氣,死不瞑目,殭屍因積攢怨氣、人為破壞或墓地風水屬性屍變而形成

「但是……金門這種地方,雖然戰爭死了不少人,但多半是亂葬崗,會有人這樣特意埋葬嗎?」

再天聳了聳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但還是強作鎮靜,從包包裡拿出之前的八卦圖,交給地瓜。

「你拿著,我去開,放心,八卦有鎮邪的效果,應該還敵擋得住。」再天一手舉著火把,慢慢地靠近。

就在地瓜拿著八卦圖正對著棺材時,棺材居然緩緩的自己打開,出乎意料的,裡頭不像兩人所想的,是屍體的擺放,而是一尊有穿著衣服的風獅爺,看那個年代,應該是唐代遺留下來的。

「地瓜過來瞧瞧,這應該是蕭氏的族墳了。」裡面斜臥著衍派的木匾,而風獅爺手拿經書,看來這蕭氏應該也是個經書世家。

地瓜顛著腳尖,一步一步的接近,確定棺材裡不是殭屍後,才鬆了一口氣,將玉片再次放入風獅爺身上。

「啊〜」,兩人同時仰天長嘯,為任務的達成感到一絲欣慰,機靈的地瓜再次發現,在棺材的背後,還有一條不知往哪兒去的小徑。

兩人本著好奇心走入,沒想到才一眨眼的時間,陽光就強烈的打在兩人身上,望著外頭的青山與藍天,他們即將前往最後的終點-水頭得月樓聚落。





第八章・終願

往水頭得月樓聚落的路上,地瓜反覆唸著從前讀到的得月樓歷史:「得月樓」,取其「近水樓臺先得月」而命名。為清末、民初期間,水頭黃氏長房五樹派下十九世的黃輝煌至南洋經商致富後,於一九三一年所建。



建築由福建南安匠師陳南安承建,由地方名人許維舟題字,樓高四層(含地下一層),牆厚四十公分,高約十一公尺,內部樓板是以杉木支撐,鋪上紅磚,有一寬僅容身讀豎坑可上下其間,並有地下坑道通往隔鄰的二層洋樓。



因肇建時正是地方治安敗壞之際,樓牆四個壁面都有圓形槍孔與鑄鐵槍架,並附有瞻孔以供觀望,屋頂的女兒牆還有垛口可供火槍防禦之用。

水頭村居民以黃氏居多,屬於捐建泉州開元寺的黃守恭紫雲衍派派下,而水頭「酉堂」則是號稱其擁有十八支桅帆的船王–黃俊所建,

「這得月樓真是數一數二好看的洋樓,不愧是黃氏大業所祖傳下來的,天哥家的風獅爺一定很壯觀。」

沒管地瓜在說些什麼的再天,一路上一直思考著究竟為什麼黃氏與林氏的紅點會相聚再一起,徒留地瓜一個人在樓下站著,他獨自走上了得月樓上方,想給自己一個單獨的空間。

最後的據點、最後的玉片,卻是無任何線索,甚至是一點點蛛絲馬跡都沒有,再天經過了這麼久的旅途,雖然不曾放棄心中找回心寧的信念,但也已感到身心疲憊。

一個起身,再天隨興的從得月樓的圓形槍孔望去,不知道是不是命運的指使,槍孔裡出現的,竟是心寧站在海邊,不斷的對著自己揮著手。

再天以為是自己眼花了,連忙揉了揉雙眼,再仔細的看了一遍,確實不假,是心寧!

一個加快腳步,再天衝下樓,頭也不回的往海邊跑去,耳旁除了風聲,還有陣陣地瓜的呼喊。

「天哥……天哥……你要去哪啊!等等我、等等我啊……」

如果真正的解答、如果真正的答案,再天不再多想下去,一股腦地狂奔、狂奔,汗水灑盡了全身。快落下的夕陽,金門的路道上,多了一個奔跑的身影。





海邊,風拂拂吹著,再天大口的喘著氣,卻不忘喊著:「心寧、心寧,妳在哪裡?我找妳找的好辛苦,妳究竟在哪裡?如果妳聽見了我的聲音,趕緊出來吧!我是再天呀。」

淚水與汗水早已混合,再天累的跪了下來,而此時竟聽到船帆被風拍打的聲音,他抬頭一看,海中央竟有一葉扁舟,像自己緩緩飄來。

霎那間,一切的環境轉變,再天看了看身旁的場景,竟與起初不同,好像是回到了古早年代,放眼望去,金門島一片荒涼。

扁舟停靠在岸邊,一位蒙著面紗的女子緩緩從裡頭走出,向著再天走來,隨著一步步的靠近,女子輕柔的拿下面紗,而再天也在此時傻了眼。

「林……娘!」嫵媚的眼神,向再天笑著:「嗨!小天兒,好久不見了。」

再天激動地想抓住林娘的手,但卻發現摸不著林娘的形體,不禁倒抽一口氣,往後退了一大步。

「別害怕,現在你看到的,是我的靈魂,我的形體早已不再人世了,相信你到了這裡,代表任務已經完成了,該是適時後將真相告訴你了。」

再天緊張的吞了一大口口水,用力的點點頭,指聞林娘娓娓說道……

當年,黃俊甫大將軍確實與林娘是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感情,但基於雙方家庭的壓力,和傳統觀念-黃氏與林氏在古代曾經有一段爭戰的原因,兩人的感情並不被祝福。

就在一次海盜侵擾金門的時候,黃俊甫大將軍剛好是那時候的軍事領頭,偏逢那時兵力不足,黃俊甫只好親自上陣,與海盜們展開了一場肉搏戰。

雖是已經歷經百戰的大將軍,但在殺了片刻後仍然感受到體力的降低,就在他砍下一位小囉囉的首級時,才剛要回頭,一陣亮幌幌的彎刀從要從上頭劈下,黃俊甫閉上了眼睛,準備迎接最後的命運。

一股溫熱的鮮血噴滿自己的全身,林娘張開身子,使勁全身力氣護住了黃俊甫,雖然口吐鮮血,卻還是對自己笑著。

林娘應身倒下,黃俊甫抓了狂似跳了起來,往海盜頭的脖子狠狠掐了下去,沒幾分鐘,海盜就無了氣息。

黃俊甫嚎啕大哭,眼睜睜看著林娘死在自己的懷中,自責不己,便悄悄的安排下屬將林娘安葬在兩人曾經最愛去的太武山,就這樣懷著愧疚,度過了一生。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不在的。」林娘用的很平緩的口氣述說著,但再天此時卻疑惑著:「那……我們之後看到林娘是?」

「心寧,我的孫女,是玉片的力量,讓我的靈魂與世間從沒間斷過,所以我才能一直關注著人世間的事,加上林家的風獅爺力量格外強大,我藉著心寧的身子,有時靈魂是我,有時靈魂是她自己,所以你看到的心寧會與我如此相似,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林娘拍拍再天的肩膀,還是笑著:「或許你不能了解太多,但你要相信這都是輪世因果,你所遇到的瑞城大將軍,也就是你未曾見過的那位爺爺,而你還以為是小孩的明明,就是你的父親-黃開明。」

原來一切……原來一切都已經是命中註定,但最後,再天還是丟出了最後的疑惑:「那……林娘,您為何要讓心寧來到我身邊呢?而我跟她,未來究竟會如何呢?」

「我只是想,如果命運是注定的,那黃家與林家必定是會結合的,只無奈我沒那福氣,現在我接到了風獅爺神的指示,準備也要脫離現在的形體,去到下一個神界了。」

還沒搞清楚狀況的再天向林娘喊著:「別走啊林娘,所以最後……」沒等再天說完,林娘悄悄地閉上了眼睛,一陣巨大的搖動,一道閃光打在林娘的身上,她隨即一分為二,一座公的風獅爺與一座母的風獅爺站立在再天面前,安靜的,佇立在海沙上。

公的風獅爺,頭上刻著一個 "黃 "字,而母的風獅爺,頭上則刻著一個 "林 "字,再天此刻明白了,將剩下最後的兩片玉片,恭敬的放了回去。

一陣熟悉的女聲從後頭傳來:「嗨!」再天猛然回頭,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愛人-心寧。

急忙衝向前去緊緊的擁抱,這段日子所有的思念、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眼淚在這一刻傾巢而出,心寧溫柔的抱著再天:「乖,我這不就回來了嗎,你看到的,是心寧呀。」

兩人想念的吻著,似那永不分離的鱟,平和的愛,卻甚是動容。

倚靠著海邊的花崗岩時,再天輕躺在心寧的大腿上,聊著這一路來所發生的所有事,心寧也聽的津津有味。

「所以妳一直都知道這些事嗎?怎麼都不告訴我?」只見心寧對著自己嫵媚的一笑,依舊那麼的迷人。

「你也知道的啊,也許就是同樣身為傳人的你和我,我們自己也解釋不清,就是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我們也不會知道呀。」

「什麼意思?」只見心寧在次往海中央指了指,再天看了一下,是那條熟悉的扁舟,而此時冷不防的,心寧吻上了再天的臉頰,在耳邊輕語了一句:「再見,如果命運注定,但我們一定還會再相遇的。」

待再天回神過來,心寧已消失再眼前,場景也變回他來到金門當兵的時候,巡防休憩的時刻,做在海岸邊,喝著一杯,充滿歷史風味的高梁。

後頭的地瓜從軍營裡跑了出來:「天哥啊,你的電話,是你的父親。」再天接過手機。

「喂,兒子啊,好久不見你了啊,阿爸明天早上的飛機,記得你明天休假吧?來接爸爸喔!」

許久沒聽到的溫柔,再天從這次的經歷裡,從新找回了父親,他還再想,要怎麼跟父親分享,在這一段當兵時期的體會。

嗚---一艘設計像扁舟的小船像海邊緩緩靠近,再天拿起那台老舊的相機,拍下這宜人的畫面,隨後走向逐漸停靠的小船,好奇是什麼人來著。

一位身材曼妙的女子,腳步輕柔的踏下船,停止在再天的面前,用著水汪汪的大眼,似熟悉的感覺,在兩人之間瀰漫著。

「請問……妳的名字是?」在天的聲音有些顫抖、有些激動。

「林心寧。」女子的嘴角、眼角都在笑著,似那夜晚的彎月,比什麼都美麗。





候鳥飛過,海浪拍打,太武山上被風拂拂著吹徐著,歷史寫在街道、寫在每一間靜謐的古厝,時光雖流逝,但刻劃在天空的夕陽,卻反覆的說著故事。

啊……金門,洪荒的川流不息,孤島的扁舟,依舊在那片人生的海,慢慢的、慢慢的漂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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